凄凉的晚年

村子北边有一个闲置的练车场，今春油菜花开放以来，一个养蜂人就一直在那里放蜂。

我去那里买蜜。养蜂人介绍说，蜜有两种，一种是油菜花蜜，一种是槐花蜜。槐花蜜花期短，花源少，蜜的产量也少，价格高一些。

我问他是哪里人，他说是军营的，哦，原来这么近啊。军营是我们镇所辖的一个小村庄，离我们村也就五公里左右吧。

闲聊中，人们都习惯打听彼此村里的熟人。我问他认识一个退休的女教师林枫吗，他说认识。然后就说林枫今年春天偏瘫了，在医院住了40多天，刚刚出院不久。

我问：“那谁在医院伺候她的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她俩妹妹吧。”

我买了蜜告辞回家。

这个消息像个梗，别在我的心里。

林枫老师是三年前退休的，干了一辈子教师，一下子闲下来不适应，她在矿区一所小学门口办了一个作业辅导班，我见过她几次，感觉她状态挺好。近一年多没有见过，国家“双减”政策实施以后，她的辅导班应该是停办了。

林枫老师，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生了一个女儿。孩子一岁左右，因为和婆家合不来，离婚了，女儿判给了前夫。

从那儿以后，她就一直单身。也不是不想成家，但总是高不成低不就，顾虑太多，就这样拖着拖着，拖到人老珠黄，拖到“风烛残年”。

我和她相差十几岁，交往仅限于同事间的礼貌问候。我刚到这所学校时，是2003年。那时她很小气，不舍得花钱，衣服都是穿了好多年的，上下班骑一辆自行车，不舍得买电动车。更让我震惊的是，同事说她为了省钱，过冬不买煤球，冷极了就把电饭锅插上，靠蒸发的水汽散点热量。

我心里有些瞧不上她，这也太吝啬了吧。据说，她什么都不买，是想着有一天要成家，到时候得全部买新的，现在就这样凑活着过。

很多年以后，2014年秋天，我在市里买了新房子，邻居是一个叫“小叶”的年轻媳妇。我们在交往中渐渐熟悉了。她听说了我的单位名字，特别激动，特别亲切，因为她的亲生母亲就和我一个单位。说到这里，大家想必已经知道小叶的母亲是谁了吧。

小叶跟我说，她很想联系到母亲，和母亲亲起来，有个亲人。她小时候，父亲再婚生子，她就一直寄养在姑姑家里长大，和父亲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后来她结婚生子，婆婆家条件不错，她也努力上进，考取了会计证，在市里一家公司做会计。她爱人年轻帅气，也很会挣钱，所以小两口年纪轻轻就在市里买了房子。她说，自己不图母亲什么，就是从小渴望母爱，希望能联系到妈妈，经常看一看就行。

我明白小叶的意思，就是托我做个中间人，把她的意思转达给她亲生母亲，我爽快的答应了。林枫老师单身，无儿无女，如今女儿主动认亲，这是多好的事儿，我几乎要给小叶打保票了，这事包在我身上。

没想到我碰了钉子。林老师不答应，她不想认这个女儿。她从她嫁到婆家说起，一直说到她离婚，苦大仇深，她说女儿是她的仇人养大的，从小脑子里就被输入仇恨她的种子，她不想和这样的孩子有联系。而且女儿之前找过她一次，她也躲开了。

我没法原话转告小叶，因为怕伤害到她，这件事就不了了之。我之后又多次劝说林老师，她都态度坚决的拒绝了。

现在我听到她偏瘫在床的消息，我想到的是，她孤零零一个人，谁能伺候在侧呢？想想也很可怜。

一个知道内情的同事对我说，你借这个机会，让她女儿来看看她吧。

我马上回绝了。我现在没有住在市里，也很久没有联系小叶，我总不能冷不丁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她吧。再说我又不知道林老师什么现状，她是否想认女儿，我还是别淌这浑水了。

人老了，病了，才知道亲人的陪伴多么重要。有人说，凄凉的晚年，是年轻是种下的因，不给自己留后路，这话也很有道理啊。但是我不想指责林老师，她一辈子没有走出仇恨，也是她的可怜之处。人生不易，只愿她能好转起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