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
香草
闲人
(一)
我发现,我前世绝对是一只狗,尤其是双目失明,看不见任何东西之后,我更确信我是狗变的。
我之所以这确信,是因为自从失明后,我除了对光线没有感觉外,对周围的一切包括气味,声音比以前更敏感,我可以捕捉到空气中淡到极致的味道,比如酸味,比加甜味,更比如臭味等,比加村头二牛家的女人放了一屁,我都能闻见,她中午吃地是浆水面。尤其是周围稍有动静,如草长的声音,叶落的声音,还有蚂蚁走过的声音,都能传到我的耳朵,而且这声音会与我的视觉相碰撞,形成属于该声音的图案。
从我失明到现在,大约有三年了。三年来,我很少睡觉。或者别人睡觉的时候,我正在黑夜走西窜东,准确地说是嗅东闻西。别人黑天里不见我,白天里见我总坐在门前的老槐树下,就问我,你一天坐在这里,不睡觉?我没有出声,或者是不想回声,我知道问我话的人绝对不怀好意。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鼾声如蛙如牛,眼睛睁地圆溜溜地。说话人无趣地在我面前绕了几圈后,疑惑地走开。这时,一只乌鸦飞了过来,抖动了几下翅膀,一道亮光从高处划下,白白地,稀稀地落在说话人的后背上。我边打着鼾边说,睡哪里不是睡,反正都是睡在夜里。说话人摸了摸头顶,最的一根头发也顺势而脱,脑袋光秃秃地象个瓢,瓢面上坑坑洼洼,里面长着斑驳的绒毛,象正在脱毛的鸡,肮兮兮的,让我不由得闭上眼。我知道,说话的人是三狗。
我刚闭上眼看,一股如兰如荷的香味从东西飘了过来。这香味中有着成熟女人的温热和甜润。我使劲地闭了闭鼻孔,可这股香味如蓝天中的白云,大海上的晚霞,草原上的露珠,那样地洁白、柔软,那样地艳丽、耀眼,那样地晶莹、明亮,一股脑地钻入我的鼻子,顺着血液,一直流向心里,又顺着血流,流淌到我的面前。接着,一种声如丝鸣如管吟般地向我传来,这声音是丰膄的,像熟透的杏子,饱满金黄。我的心不由得一阵抽搐,我知道香味和声音的主人。我张开嘴,想把这香味和声音都吞下肚去,这时,我就像非洲草原上孤独饥饿的狮子,发现了前面的梅花鹿一样,于是一个俯冲,张开嘴,扑了过去,想把那梅花鹿一口吞下,狮子扑到了梅花鹿,而我被脚前的树桩碰得两眼放火,烧地我的嘴生疼,一股液体地从嘴里流出来,我摸了摸,手上粘乎乎地,还有两颗硬硬的东西,我知道这是我的两颗门牙。于是我也什么都不顾地呼天怆地哭起来,我一哭,就上不来气,这时转回来的三狗说,你哭啥哩?香草过来了。三狗一说,我立刻止住声,我可以不理三狗,但我绝对不让香草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先收起身子,变成直角,然后将直角点稳稳地放在树桩上,手攥住,里面有我的牙,我的骨血。我闭上嘴,眼里放出明亮的柔光,给人一种赏色观景的闲适感。我尽管很恨三狗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但我要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香草。
我曾经说过,我是最爱香草的,尤其是在我们村。毛蛋不爱,尽管毛蛋是香草的男人。毛蛋长了个土匪像,对香草非打既骂。我在没有失明时,看到毛蛋打香草,就想冲上去,可一看到毛蛋那虎狼般的身架,我就会噤住声,握起拳,弓下声,做出一种随时为香草赴命的样子。毛蛋打香草,香草不出声,我的牙却轰天憾地地响,长此以往,好几颗牙都松动了,刚才磕掉的被我紧紧地攥着的那两颗,绝对知道我是多么地爱着香草,恨着毛蛋。就在我失明的的那天下午,三狗来向我借磨刀石,他不知道我失明了,我也没给他说,我给他指了指放磨刀石的地方说,麦都割完了,磨啥呀?三狗说,磨刀子。我说,过年还远哩,杀猪太早了。三狗说,杀毛蛋,那么好的东西占用不了,还今打明捶的,看得人心短气憋。我说,人家打自己的婆娘,与你毡毛相干。三狗说,毛蛋是个骡子,有个好家具但好看不中用,所以经常打香草,人看着气不顺么。香草应该是我的。我娘活着的时候说定的,可后来被毛蛋抢去了。我要阉割了他,把香草夺回来。我听了三狗的话的,很赞同三狗去阉了毛蛋,而且拿出我爹活着的买得下的那块最好的磨刀石,但也对三狗后面的话很气恨,我说,最好也把你阉杀了。三狗说你说啥?我说,磨刀子要会磨,来,我给你磨。三狗说,不要你磨,我磨的刀子,阉时才最有力度。我再没言传,可分明听见三狗的刀子在磨刀石上冒着火。
我多么希望三狗和毛蛋的在厮杀中都互相伤残或死去。可后来的事实是,三狗的一头头发被毛蛋揪了个净光,毛蛋只伤了一个裤角,还是抬脚时挂在门槛上的钉子上挂了一个口子。从此以的,我看不起三狗,也恨毛蛋,但更爱香草了。
我知道香草要过来到水湾挑水了,赶紧转过身子,弯下腰,装做找鞋的样子。尽管我知道,就在刚才栽倒时,鞋子都不知飞到哪里了,但我绝对要装出一种无意、闲适、轻松的样子来,我说过,我是最爱香草的,所以,我要把我最好的一面,呈献给我最爱的人。尽管我不知道香草是不是心里有我。有几次,当我练就了闻香识人的本领后,我明明感到香草对我笑了几次,她的笑容是梨花般的,虽然有着些许的忧伤。但我还是被梨花的美丽所浸淫,心是泛滥成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