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女儿和她的父亲（二）
是谁的家里竟如同地球的南北两极
冬风撞击着坚冰，日夜怒吼乱发脾气
小小的女儿手脚和耳朵上都是烂疮
她衣衫单薄，僵立在漆黑的雪夜里
沉默的村庄很大很大，伸手不见五指
又被逐出家门的她，心中满是恐惧
她自出生起便被父亲深深厌恶和嫌弃
这个家里本不该有她的一个位置
可她偏偏是人，强撑着有了生命
——她从小就是那么不懂大人心事！
于是她被寄养在亲人、熟人的房子里
像流浪的小狗讨好着人类、永远小心翼翼
时间转啊转啊，父亲从未放弃
是谁的家里终于多了一个小弟弟
——父亲的脸上终于有了灿烂的笑意
弟弟怎么可以不开心和哭泣
姐姐委屈什么！怎么总是这么不懂事！
父亲喜欢问弟弟最讨厌的人是谁
听到答案是“二姐”时，父亲才会称心满意
他心底的声音太大为她招来了恶魔降临
她被撞飞又狠狠摔落在坚硬的柏油地
短暂失去意识的她被村民拉着送回家里
流着血、露着白的是她的左腿和左臂
人群里的担忧和劝说却惹怒了父亲
——他又没了面子，径自摔门而去
她被扔在漆黑闷热的东屋里无人照拂
疼痛和忧虑每一分每一秒如影随形
她每天靠一片消炎药等痊愈或者等死
又靠着意志支撑自己吃喝拉撒、洗脸刷牙
她忍着白眼和咒骂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长发黏腻热臭腾腾，连她自己也嫌弃她
是哪个神明路过？大发了慈悲和善心
她又站了起来，厚着脸皮又赖活了下去
炙热的太阳烤着广阔、枯黄的庄稼地
干农活儿当然不是件舒服爽心的事情
是汗水让人过敏了吗？还是因为累了？
——父亲怎么又耍起雷霆暴雨般的脾气
在众人面前她又被狠狠责备和痛斥
——怎么要交学费？怎么没考到全校第一？
想花父亲的钱？她可真是罪大恶极！
没考到全校第一，她竟让父亲丢了面子
——父亲的脸面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她被逼着独自拉起一架车子高高的豆秸
麻绳和羞耻一起勒进她肩上的血肉里
直到姥姥心疼羸弱的孩子，实在不忍心
父亲才满脸恨意地愤愤转身离去
父亲从不管她上哪所学校、去了什么班级
他只在乎小女儿的奖状和排名、成绩
她在最烂的镇中学被欺辱，还常饿着肚子
她被传染得浑身长满了小小的疱，
同瘙痒苦斗，昼夜不息
——有两年里她常痒得想刮掉全身的皮
父亲除了担心自己千万别被传染
一年年，对她的煎熬和痛苦视若不见
直到有两个亲人听闻了她的事情
先后带着她去寻到了不同的大夫
——很简单就治好了她长满身的病
仁慈地护住了一个女孩子的皮肤和面容
她总穿着旧衣烂衫，她又染上了风寒
她咳嗽起来几乎震碎了肺和气管
父亲却怨无尽的咳声吵到了家人的睡眠
直到她咳了太久太久、直到咳出血来
父亲担心会被传染，终于带她去看
可半路他又心疼起了口袋里的钱
——领她去了一个小诊所让大夫随便看看
天可怜见，这个凑巧出现在悬崖边的大夫
神奇地续了她的命，让她能继续苟延残喘
后来父亲把女儿扔向城市的汹涌人潮
不管她是多么贫穷无知和天真浅薄
父亲不肯为投资女儿费上一厘、一秒
却期望她能钓来金龟婿让他余生有个依靠
他把人生的希望全寄托在她能嫁入青云
他怕极了辛苦，他更渴望被羡慕做人上人
小村姑两手空空，人生第一次进城
学费和生活费怎么办？她想啊想得头痛
她在奶茶店被阴晴不定的老板阴阳责骂
怕吃“白食”的她长假里不敢回家
她寒冬、盛夏都在牢笼般的工厂做工
——被吵被训被欺压，眼睛也快要瞅瞎
她和从前一样只能垂下头来咬紧牙
——早知道身后没有能接纳她的家
她多想在难过时被温柔安慰一下
她多希望能有一个卸下重担的港湾啊
可父亲明知道装饰华丽的船底少了零件
还劝着她上了一艘开往暗夜的朽木之船
她被鲨鱼群撕咬攻击、在大浪里挣扎
父亲又丢了颜面，恨她就是任性不听话！
父亲的话里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演绎:
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诚心会赌咒会发誓
他在楼梯的拐角里撞墙、嚎哭不止
直到子女们对他的自白深信不疑
——纷纷谴责起母亲的种种不是
直到所有的孩子都厌恶起自己的母亲
父亲红肿的眼睛里终于闪过胜利的笑意
可时间会带走真相上的层层淤泥
母亲白白独自承受了太多不该有的压力
父亲做了错事却振振有辞
他痛恨被伤害的人竟不肯原谅自己
他像过去三十多年的每一年每一日
在子女面前哭诉他是一个多好的男人、
在糟糕的妻子面前有多伟大、多不易
他不知道这是多么糟糕的自我洗白方式
——他是有多自以为高明、多自以为是
他总逼着孩子做父母婚姻的裁判和法官
是他斩断了小女儿对婚姻和家庭的依恋
父亲终于慢慢老去，少了几分暴戾
他频频向亲友哭诉起经年的辛苦和委屈:
他痛心小女儿不孝不敬不愿意搭理自己
父亲的眼泪如从前一样总是很多很真
——让外人不得感动和选择相信
父亲在嘴里为小女儿已花了一山的金银
小白眼儿狼怎能这么冷酷自私、不仁不义
亲友的唾沫又成了他的下的一步好棋
他的小女儿实在是枉为在世之人
呵！
被踩断了骨头，背上扎满毒牙
还从烂泥沼泽里活下来、爱说笑话？
她披着张看似温顺的人皮，
——却早已不再是人了
她是疯癫的魔？是作恶的鬼？
还是妖化的狐？是害人的巫？
——她什么都不是，
她是她心中所愿是的
父亲怎么会不懂得爱呢？
他为其他孩子付出了太多钱财和心意
他从小偏爱自己的长女
在学习和生活上为她做到了极致
他紧张长女身上的一丁点儿不适不如意
被爱养大的女孩子到底更自信更有勇气
他虽从来都看不惯长子的软懦性子
却托举起长子的小家庭，甘之如饴
——买房购车、结婚生子、过起日子
他的爱在哪里，钱便流向了哪里
他的心结一直是最小的儿子
哪怕那个儿子越长大越是叛逆
他的心总牵挂着远方沉默的小狼崽子
从不计较电话那头的冷漠和怨怼
他永远敞开怀抱等小儿子回心转意
所以小女儿明白父亲只是偏心
所以她懂得一切都是自己的命运
可时光不会辜负真相和不屈服的灵魂
太阳照得清皮囊之下究竟是不是圣人
迷雾沼泽，会令风湿疼痛的也是父亲
——这也是一个女儿和父亲的平凡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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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打车有时会遇到爱聊天的司机师傅，会听到不同的人生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