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浮沉事‖走在离家的路上
1.
2月11号了，今天是元宵节。距离我回到家，已经满一个月了。
上个月的今天，母亲一早就打来电话，嘱咐我把宿舍里的被子放到衣橱里，把窗户关好，把门锁好，我都是应声答应，手下却还总是忙乱不堪。
天还没亮，就行走在了沈阳的夜空下，路上听司机师傅说，今天是沈阳最冷的一天，能有零下二十多度。我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熬过了一个严冬，因为总是忙忙碌碌的，竟然也没有觉得有多么难挨。二十多元的路费能享受多久的出租车之旅？十几分钟就到了沈阳北站。外面还是一片肃杀，可我知道，春天在几个小时后就会来临。
三个小时对于高铁来说是漫长的，从沈阳的广袤沃土开始领略，不知不觉，过了山海关，过了秦皇岛，连绵的山丘，收到了初升太阳带来的那份喜悦。
列车飞驰，它驰往一座城市，一处故乡，带来了一份许久无处安放的乡情。
我突然想到以前的绿皮火车，从它的烟囱中冒出的白烟。听到的呜呜的鸣笛声，就像莺啼鸟语。
我总是和爸妈说笑，明明是从天津到沈阳的路程远耗时长，可到了天津，从火车站到家这段时间却总是比坐火车的时间还长。天津是直辖市，人口原本就多，再加上现在是春运期间，各个地铁站都是人满为患。
父亲电话里嘱咐过我，让我坐上地铁就给他打电话，他好去地铁站接我。我说你还得干活工作，这么几步路我自己打出租就好了，可他执意不肯。我想起王维的一句诗:“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王维想到远在家乡的兄弟，按照重阳节的风俗而登高的时候也在怀念自己。而此时的我可以想到，父亲站在地铁站出站口，眼睛盯着一波又一波出站乘客，在人群中找寻儿子的身影。
终于我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爸，我回来了。
焦急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是以前从未感受到的柔和。
忘了是谁曾说过，我们的父亲原本就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从来都是刚强的代表。可是眼前的父亲，却是那样的温柔。
他没变，还是穿着去年的衣服，脚下穿着半年前临走时我执意买给他的运动鞋，说起话来还是即便扎根天津二十多年仍然改不过来的老家口音。可是他的头发又稀疏了一些，额头的纹也又多了一些，手上的老年斑也又加重了不少。
拉着箱子走在父亲身后出了地铁站，父亲小跑着走在前面去提前打开后备箱，像一个孩子。
原来天津的冬天风沙也这么大。
来到家门口，刚拿出钥匙打算开门，却发现门是半掩着——母亲一直在透过厨房的窗子往楼下看我们父子俩到没到家。高中的时候，每天晚上放学时母亲总是在厨房做饭，看到我走到楼下，总是会提前把门半掩着，她说开门怪麻烦的，这样就方便了。日复一日，从未忘记。
半年了，母亲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吃饭时母亲一直在看着我，一会笑笑，不一会就叹了口气：“儿子你咋没胖。”
“我可跟以前不一样了，健康着呢，妈我跟你说，我这一冬天都没感冒哦。”我笑着跟她说。
母亲也笑了：“哟，可以啊小子。在东北就变成纯爷们了？”
“那是！”
去年夏天我父亲就患有很严重的口腔炎症，一疼起来连吃饭都难以下咽。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是小问题，可是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患有高血压，平时工作不注意保养，再加上他的暴脾气，这才拖了很久越来越恶化。在外每周给父母打电话，每每问起父亲的病情，母亲总说父亲已经康复，吃饭没事了。天真的我回到家才知道父亲前一阵子已经不能外出工作干活，只能在家静养。
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傻儿子，他常年在外工作，只能时常给家里打电话，起初通话总是父亲先和儿子说话，而后再把电话给母亲。后来母亲接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儿子察觉了就问：“爸，我妈呢？”父亲就说：“你妈他出去跳舞了。”
其实母亲是生病住院了，父亲是在病床前接了儿子的电话。
总为自己能报喜不报忧，让父母少担心而为自己感到欣慰，其实，他们才是伟大的，我们以为自己在付出，可又怎能与他们相比。
2.
假期的一个月，我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做了兼职。年前和年后各忙了大概一个星期。说来有趣，网上那些放假前父母盼着孩子回家，而孩子在家却被嫌弃的说法在我身上并不应验。大概是因为我不会在家里什么也不做的缘故。母亲曾多次说我趁假期好好歇一歇，可我看着他们愈见迟缓却不减勤劳的身影，总是心生愧意，觉得应该多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这就是榜样的力量吧。
他们常说：“和我们一同起家过日子的好多乡亲都没能混好，原因就是这些年一直是过一天算一天，也没想过以后会怎么样，只图自己享受。所以到儿子长大了连婚房都没法为孩子置办，我们可干不出这种事。”
父母都是农村出身，没什么文化，母亲小学四年级没上完就退学了，可是他们有思想和远见，所以多年来我一直深深佩服他们，虽然一路坎坷，可硬是咬牙坚持过来了，而且能过得越来越好。
“12月份你怎么才花了这么一点生活费？这能吃得饱吗？”
我做了一份电子账单，里面清楚地记录着从开学到期末这几个月来的每一笔开销。当看到最后12月我的花费以后，母亲一直忧心忡忡。
“妈，你放心阿，我当然吃得饱！”
“是不是没钱了？不是告诉过你生活费快花完的时候就要给家里打电话吗？怎么也不说？”
“妈，不是的，我有钱......”
大概是因为普通家庭出身，金钱观念从小就强，知道不该花的钱不花，所以每月总是能省下来一部分。作为大学生，有时候又为向家里要钱感到尴尬，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实在没能力经济独立，但是看到父母处处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就不再敢乱花钱，也不想一次次向家里要钱。
这些年来，因为上学，他们为我投入了实在太多的心血。
我的老家在山东，虽然在天津可以上完小学，初中，可是高考是要回本省的。而当时在天津考试唯一的办法就是买大产权房产并过户到天津市。
他们东凑西借，再加上自己微薄的积蓄，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城区买下一套九十平的大产权房子，而从此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有时候会想，如果初中念罢回到老家，一个无人照顾无人监管的地方，一个无知少年，不会明白自己承载着父母的期望，不会严于律己拒绝花花世界的各种诱惑，会不会至此堕落，活成截然不同的一个我。
幸运的是，承载着这份沉甸甸的期望，从此我只能向拼搏靠近，向山顶走去，不再有堕落的借口。
3.
这几年，由于新市镇建设，以前村子里的平房都要拆掉，村民享受政府补贴，就近领取还迁房居住。
对人们来说是好事，因为许多也许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住楼房的人家，从此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可是被拆掉的不止是冰冷的房屋，更是昔日浓浓故乡情的载体。如果曾经住过十余载的屋子被夷为平地，那么我们还如何去睹物思人，回忆往昔。
所以这次回来，趁着一切还有其原貌，一个人走过了许多的乡间小巷，想要捉住些许昔日的气息。
这个树桩上曾经长着一棵密实的橡胶树，我曾扒在树干上在纸上笔踏下他树皮的纹理。
这间屋子曾经是一个游戏厅，我常为了不被爸妈发现而故意绕道走一圈才敢钻进去。
这片土地曾经是一片芦苇荡，我曾和最要好的伙伴一起在这里捉蟋蟀而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
......
几乎每一块泥土都有它独特的气味，每到一处，都有相应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就像赵雷《成都》中说道的一样，即便所有的路灯已经熄灭，我也不愿停下追寻的脚步。
4.
今天到天津站，买下了14号返回沈阳的火车票。
其实昨晚已和母亲商量过了，可是买票回来，母亲还是问了我一遍。
“买的几号的票？”
“14号。”我说。
“唉，怎么这么早就要走。”
当我提出要14号启程时，母亲应声答应了。可是当这件事真的要来临时，母亲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母亲曾对我说：“男孩就应该出去多闯荡，老大不小还总围在父母身边的都是没出息的孩子。”
可是世上又有哪个父亲或者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陪在身边。
面对母亲，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离别难，难别离。
晚上洗完碗，刚好楼下高跷队在表演，也因为今天天气暖和，所以楼下的人比往常格外多。
“妈，咱们下楼去看看表演去吧。”
来到楼下，又是母子二人在月光下慢慢走，慢慢走。高考前的那段日子，母亲每天晚上都是这样陪着我出来散步，一是为锻炼身体，二是为我排解压力。现在我们走得比那时更加放松，但也更加沉重。
“妈，咱们到前面去溜溜吧。”
“行，可是走远了，要是回来的时候我累了怎么办？”
“那我背着你回来！”
一点点在月光下散步，刚好前方一个酒店门前放起了绚烂的烟花。这是今年我看到过的最漂亮的礼花，色彩斑斓，形式各样，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有的还举起手机照相。
路很长，我们走了很久，而礼花也绽放了许久，一直到我们走到近前。
之前总是觉得如今过年没有年味，可就在这一刻，我感到了浓浓的年味，想要永远沉浸在这里，融化在故乡的温柔中，永远也不要醒来。
5.
其实假期的时间还有一些，决定回到学校，是为了未完成的学习任务，安排下学期的工作，为半年后的考试做准备。
可是，我现在只知道自己在离家而去的路上，只是还没有出发，我就已经想要回头。
我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人在外的孤独，不再有母亲的耳边叮嘱，父亲的谆谆教导。可是我别无选择，只能离开亲人，去拥抱孤独，而且必须战胜孤独，爬向山顶，摘一朵美丽的花，回报给父母。
为人子，孝为先，心向念，伴身边。
为人子，去他乡，待来日，伴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