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淡的咖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鸟伯乐编辑主题PK赛之“咖啡”。
梓铭递给我一杯冰美式，灿烂的笑容如同春天和煦的阳光一样。
“你喜欢的冰美式，这次我没有买豆浆了。没加糖。”
“谢谢……”我接过咖啡，轻轻地喝了一口，明明看着是平日里熟悉的logo，可我却偏偏喝不出熟悉的味道。
梓铭很自然地伸过手来想要牵着我，被我不经意地用咖啡杯躲开了。
“有点冰，换个手……”多么笨拙的借口，不过他并没有拆穿我的谎言。
“啊……嗯。”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就插回裤袋。
我猜梓铭一定能看出我最近的心不在焉。
在阳西村口下车，买了一杯冰美式。口感虽然比不上城里的，却是目前唯一能给身体带来舒适的方法。
今天本来是跟梓铭约好去看酒席的，可我却撒了谎说要加班去不了。看着前面这条熟悉的街道，还是那样的弯弯绕绕，两旁也还是那些大叶紫薇，四周仿佛还是以往那副安静祥和的模样。
去走走吧，好久没有回来了。我需要亲自来确认一些事，不然我怕往后的日子会后悔。
阳西村，我和梓铭认识的地方，在这里我们度过了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光。以前在这里生活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和他从这条街道上走过。大人们总是拿我们开玩笑，说咱们算是青梅竹马，以后若是能亲上加亲那是再好不过了。
兴许是大家说得太多，所以不仅是我和梓铭，就连我们的父母，都已经默认了咱们在一起的“事实”。梓铭虽然没有正式跟我表白过，不过我们平时学习，生活，家庭几乎都在一起，我们的人生早就互相渗透了，说与不说，其实都一样，大家心里好久觉得是情侣关系。
那天妈妈郑重地把户口本从桌子的一端推到我面前，枣红色的本子已经用透明的文件袋包好，可是我的双手却在膝盖上一动不动。我看着她，眼神中有着渴求。我希望妈妈会像高中那时候一样，义正词严地对我说：“女女，你们现在正是努力学习的时候，等你们长大了，再谈恋爱也不迟。”读书那会儿其实我们并没有拍拖，所以当大人们苦口婆心地“阻止”早恋的时候，我和梓铭还取笑他们过于敏感。
好不容易等我们长大了，大人们都对我俩乐见其成了，而我却反而犹豫了。
“有些事情还是要你自己想明白。未来的路走得怎么样，都是你的人生，妈妈没办法替你做决定。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我们两家也是知根知底，如果你们在一起，我们自然是很开心。可是结婚并不是为了别人，喜欢不喜欢，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而且……”我原本低着的头听到妈妈这一停顿仿佛又燃起了希望。
“而且，结婚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旦你们结婚了，我希望你俩以后都能好好地走下去，未来不要为今天所做的决定而后悔，明白吗？”
我茫然看着眼前的证件没有接过，只是点了点头。那本子上的红色变得异常刺眼，迫使我只能别过头去。
现在的我只想好好整理一下彼此的关系。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选择继续或是放弃都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我心中的慌乱只能跟妈妈说，对朋友，同学只字不提，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大学的时候梓铭来学校找过我几次，朋友们也都知道他的存在。我的大学社交关系非常简单，老师，同学，室友和他，而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每当朋友们提起他，他们也总是一副羡慕的表情，毕竟校服到婚纱，那本来就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偶像剧剧情。
不过我心里知道，自从实习以后，我对梓铭的感情已经不如从前。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对这段感情变了心，不是因为有第三者，只是纯粹地对这段感情变得有点冷淡。就像是加了冰块的咖啡，时间放久了味道也就发生了改变。并不是因为加入了什么，有时反而是因为没有了什么。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我不禁放慢了脚步，也许是时间隔得太久，让我忘记了一些事情或者一些感觉。我在想，会不会重新去感受一次，就能再一次重拾对他的爱呢？
阳西村，记忆中一个青涩而美好的地方，自从高二那年爸爸和妈妈离了婚，我就从这个地方搬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从高中一直到大学，乃至后来工作，也都没有回来过。这里虽然是爸爸妈妈的伤心地，却承载着我跟梓铭很多共同的回忆。
从村口走到学校，要行好远的路，大巴在这个村落是毫无用处的，等半天可能还来不了一班。自行车是这里最便捷的交通工具，以前梓铭总是用自行车接我上下学，比父母接得还要勤快。
道路两旁的紫薇树刚好遮挡了头顶的一方阳光，光线打下的绿影给人增添了不少清凉。
我慢慢走到了渡口。以前，这里时有时无的小木舟只是偶尔承载一些想要出去外面的人，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游人如织，不复当年冷清的模样。
岸边的水被风缓缓地吹着，隐约看到船底的浮萍在轻微摆动。越是仔细看，越是能看出河道的清澈。阳西村靠水，在城市汗流浃背的时候，来到这里会自然而然地感觉到舒爽，恍如隔世。
因为旅游业的发展，现在多了很多中年男子在招揽生意。一眼看向人群，我很快锁定了一条木舟——那条在一众观光船中显得异常简陋的木舟，不过我自有选择它的理由。
撑船的男人仅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身上的皮肤已然有些皱褶，只是眼神灼灼，一脸的沉稳。他的嘴里叼着一根卷烟，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甚至能闻到那烟丝的味道。有别于其他人的卖力吆喝，那男人只是静静地坐在船上，好像他并不是在做生意的，反倒更像是来旅游那一位，悠闲自在。
“李叔。”
“你是？哦，我认得了，是淼淼是吗？好久没看到你了！”
“是啊，趁着假期回来看看。”李叔从前就在这里负责摆渡，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木舟慢慢地驶离岸边，迎着风，缓缓前行。
“回来看看吗？挺好的呀，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梓铭呢？”阳西村小，街头到巷尾，从来就没有秘密。以前我们会找一些人相对少的地方两个人静静地聊会儿天，这个渡口就是我们常来的地方，李叔自然也是认得的。
“嗯，就我一个人。”我不想解释为什么我们没有一起回来，因为我也解释不清。气氛就这样尴尬住了，于是我尝试转移话题。
“李叔，阳西村这些年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呀。”李叔轻描淡写地应着，隐约看到他吐出的一缕烟圈。“你看我不都还在嘛！”他坚定地说，没有看到江面上多了很多跟他不一样的小船，比他的要好看，要漂亮，要更受欢迎。
是呀，看来问了也是白问，毕竟一直在其中的人肯定是发现不了变化。
告别了李叔，我继续向学校走去。在巷子转过三个角落，那家“便民小士多”还在。“士多”这个词还是跟以前TVB学的，老板为了这个名字还得意洋洋地跟我们科普过。依旧是白色的墙壁，胡桃色的窗棂，那扇朱红色的木门如今已变得破烂褪色。老板躺在椅子上看着放在矮柜上的电视机，虽然黑白老古董已经换了款式，不过老板十年如一日的姿势依然那么令人印象深刻。
“老板您好。”我微笑着打招呼。
他以为我要买东西，头也不抬起来一下说：“要什么自己拿，然后过来付款就好。”
“老板，我是林淼淼呀。”
“林淼淼？呀，都长这么大了，来来来，请你喝冰水，随便拿！”
“不用了，我有。”举了举手里的咖啡，“哐当哐当”的响声像是为了证明它仍是冰的一样，我拒绝了老板的好意。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时常请我和梓铭喝冰水。
“老板娘呢？”我用下巴指了指货架后面的里屋。
“啊……她……不在。”
“那还挺可惜的，那等她回来代我问声好，记得说这次我可没拿你的冰水哦。”
“嗯，好吧。”
出了士多，我有点失落。以前放学后梓铭总会来这个士多买零食顺便等我，老板看到了都会主动请我喝冰水。而老板娘总会大声说他是“倒米寿星”——赚的都不够亏。她那把声音太有辨识度了，今天听不到还真有点怀念。
我们那时候没有多少零用钱，听到老板请喝冰水，就真的厚着脸皮自顾自地去拿。老板看到老板娘不乐意了，也只是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从没想过要抠抠搜搜。现在我有能力付钱了，想让老板娘知道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贪小便宜的姑娘，只可惜老板娘却不在。
士多旁边就是以前的高中，跟保安打过招呼，我就顺利进去了。保安的女儿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所以看到我不免多聊了两句。看我从士多出来，还主动讲给我听老板的八卦。
“你知道吗？士多的老板和老板娘离婚了。”他叹了口气说。
“啊，难怪不见老板娘，不过为什么呢？他们感情不是挺好的吗？”
“谁知道啊，听说那个老板跟别人好上了……哎，可惜。”
是啊，以前我觉得打是情，骂是爱，老板娘经常骂老板，我还以为那是爱的表现方式。没想到……
人其实也一样，外貌虽然没变，但内心呢？好像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时刻都会发生变化。时间经历了那么多，谁又能保证自己没有任何变化呢？
读书的时候总觉得梓铭很帅，不论他在篮球场上的盖帽扣杀，或在上课回答老师的提问，还是全神贯注地在做作业，哪怕是趴在桌子上睡大觉，我都觉得他是全班最帅的。不过我现在知道了，“帅”其实是对外貌出类拔萃的异性的赞美词，在客观视觉上，梓铭其实并不是一位“帅”的男生。尤其是他步入社会后，凡事都没有主见，变得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样子，让我觉得他特别小气。有次在跟同事的饭局上，他非常腼腆，尽管我的同事已经时常照顾他，时常找他说话，可是他对那些话题都不感兴趣，往往回复的只是简单的“嗯”“哦”，或者直接说不太清楚就搪塞过去。整顿饭下来，别的朋友都已经聊得非常开了，唯独他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跟梓铭相反，我工作以后社交圈子变大了，跟他的话题反而变窄了。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对不同的人，跟他们聊天，从他们的口中我会知道很多的事情。当我了解了他们的需求后，再根据他们的兴趣点给出反应，从而完成业绩。梓铭的工作比较单一，我所说的时尚他不懂，他跟我说的还是“以前”和生活里的琐碎，我不喜欢总是停留在过去；我希望我的另一半能跟我进行互动交流，我不喜欢总是一个人单向输出。
以前不觉得梓铭“贤惠”，但是自从谈婚论嫁以后，我们最常去的约会地点就是他家，他说外面的又贵又不好吃，哪有自己在家做的那么经济实惠，而且我们应该开始存一些钱了。只是我辛苦工作了一整天，下班后总想找个环境好的餐厅吃一顿有别于平时的“家常菜”，犒赏一下自己，这种想法在梓铭看来就是“奢侈”的表现。
就像他喜欢喝中式豆浆和养生米糊，而我喜欢喝各种奶茶和咖啡一样，我们的口味其实已经发生了改变。
学校的操场还是那个操场，不过足球场上的草坪已经秃得差不多了，露出了大片的泥地，和城市里真是没法儿比。
太久没回来了，印象中的学校好像比现在的更大一些。我从足球场走了一圈，然后去了以前的课室。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和梓铭曾说过，等咱们以后结婚了，一定要一起再回来这个地方，大声地向老师们宣告：我们在一起了！只是现在我回来，却只想一个人静悄悄的，不想碰到任何认识我和梓铭的人。
打开手机，草草地看了一下，发现里面已经堆满了梓铭的信息。有询问，有担心，有疑惑。
喝了一口手上的咖啡，发现里面的冰块已经全然融化，原来还不错的味道如今变得寡淡如水。看来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除了咖啡，还有其他别的。
看着空旷的课室，外面尽是无尽的深蓝，我想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丢掉手中的咖啡，还是回城里再买一杯吧，我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