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盼归
莲香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的大门处,静静地望着,她期待有一天会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向她走来,她应该有着长长的头发,就像隔壁的小洁那样齐腰的长发,一定得是黑黑的,黑得发亮,黑得健康才行。她应该有着白皙的脸庞和红润的嘴唇,就像老李家的阿芸那样。她穿着白色的衣裙,雪白雪白的裙子,没有一点杂质的那种,她可能还会穿着高跟鞋,毕竟女孩子嘛,长大了都爱美。那高跟鞋和地面碰撞会发出“咔-咔”的声音,那声音肯定还会有着自己的节拍,时快时慢的,时大时小的,咔-咔地走进她的心里去。
莲香一天天等待着,一天天幻想着。以前丈夫还在的时候,她也是坐在这,吃完晚饭后,默默地等着丈夫归来,等着他带着女儿的消息回来。可是,没有啊,丈夫最终因为东奔西跑而拖垮了身子,直到死也没带回来女儿的消息。
莲香觉得她这一辈子也无法原谅丈夫,毕竟是因为他的大意,她那可怜的女儿才会被坏人拐走。她的女儿多可爱啊,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天真无邪;她的女儿多乖巧啊,才三岁就懂得帮她做活了;她的女儿多命苦啊,仅仅因为她亲生父亲沉迷打牌就被坏人抓走了。
命运是多么无情啊,她也想放下一切去寻找女儿,可是她从小到大连县城都没去过,她要从哪里出发去寻找呢?所以她只能不停地责怪丈夫,她只能催促丈夫去寻找。丈夫寻了20年也没能找到。是啊,天下这么大,她那命苦可怜的女儿究竟去了哪里呢?她是否还活着呢?不不不,她害怕极了,她女儿必须还活着,必须!她强迫自己往好的方向想,她绝不允许自己“诅咒”女儿。
她时常做些光怪陆离的梦,那些梦中女儿有时候是神仙,那种唯美的神仙,她对她说:“妈妈,我下凡的时限到了,玉帝让我回天庭呢,妈妈你一定要好好地,你一定要等我下次下凡来找你,要等着我哦。”有时候女儿是只妖精,有一次她梦见女儿被龙虾精附体,那妖怪驱使着女儿的身体,让她那如花似玉的女儿远离她,这龙虾精怎么敢,她气急了,回房拿起铁锹朝着龙虾精一顿打,可是打完又发现没有龙虾精,倒在地上的是她的女儿,她立刻又哭得不能自己,她只是想打龙虾精啊,怎么打到女儿了呢?
更多的梦还是在寻找,不停地寻找,她的脚踏过四季,她的脚翻过高山,她不停地前行,有时候是在堤坝上一直走,一直走。她从不觉得疲惫,彷佛只有不停地走,她才觉得有希望,只要稍微停下来她就会慌张,那是一种无所事事的慌张,好像不做些努力就永远找不到孩子的慌张。
丈夫活着的时候还好,她还有期盼,总觉得丈夫会把女儿找回来,丈夫一死,她好像也死了。在梦与现实之间不停地切换,她不知道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能死,万一她死了,她的女儿哪天回来找不到她了怎么办呢?这时候她就会去吃饭,吃饭是为了活着,她曾经不眠不休地等了三天三夜,就坐在大门口枯等。
夜晚看着星星,听着青蛙“呱-呱”的叫声,她一点都不害怕,她甚至会想女儿是否也能听到青蛙叫呢,她这处的青蛙会告诉女儿那边的青蛙她在等她么?青蛙那么吵,叫的那么大声,一定可以传很远吧,这只青蛙传递了消息,另一只青蛙就收到了,然后另一只青蛙再往下传,得传多少只青蛙呢,她得认真数一数,她认真地从1开始数,数得一个数字都不落下,只要落下一个,她再从头开始数,她总觉得落下的那只青蛙会吃掉她想传达的话。数了一千只青蛙后,她想应该够了吧,一千只青蛙大概可以传很远很远,能够到女儿那边去了吧。
后来她又觉得可能青蛙不可靠,她还得派植物去“传话”,于是她就絮絮叨叨地和大门旁的那颗梧桐树说话,日复一日地说,她觉得只要她反复说,梧桐树肯定能听进去,这棵梧桐树会把听到的话传给另一棵梧桐树,另一棵梧桐树也会往下传,女儿那边一定得有棵梧桐树会听得到她真心地呼唤。
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的时候她想,她真的恨丈夫吗?还是只有这样恨,才能让她不去想自己的懦弱呢?不知道啊,大概只有等到女儿回来的那一天,她才能明白吧。丈夫死后,她开始种起了瓜果蔬菜和花。她想女儿一定会喜欢丁香花,女儿也一定会喜欢栀子花,她就赶紧种上了丁香花和栀子花。女儿大概还喜欢吃桔子和桃子,她把后院的地收拾出来,种上了果树。
这天,她又向往常一样,搬来了小凳子坐在了大门旁的树下。远远地她好像听到了有人问:“王德福家是在这吗?还是向前走第四家吗?”王德福是她丈夫的名字,但那个声音好像很陌生又好像很熟悉。她激动地站了起来,远远地就看见一位年轻的姑娘,穿着雪白色的连衣裙朝她这边走来,高跟鞋和地面碰撞着,发出了“咔-咔”悦耳的声音,那声音里还夹着一声呼唤:“妈-妈”
这一刻,莲香的遗憾烟消云散了。还是青蛙和梧桐树管用啊,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