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韩尚宫】暗香（四）

（四）

跳出了“不能让她有丝毫闪失”的思维局限，张德反而很快想出了给韩尚宫的治疗方案。

她翻检着自己那一大盒子毒虫，捏起一只蜈蚣，又拣起一枚蚂蟥，思忖着它们的毒性和作用，摇摇头又放了下去。内脏的瘀血严重阻碍了药性，再加药怕毒性她更受不了。施针需要她有良好的体力能承受住痛楚，现在显然不现实。

只有蚂蟥可以一试，但是天气太冷了，很难找到活动的蚂蟥。方案定好了，实施却还是得等，张德笑着拍自己脑门，又不是她一个病人，忙得要死，着什么急？等三个月就三个月好了，反正到时候天气也暖和了。

韩尚宫就这样每天躺在药庐中，睡睡醒醒，一切都要长今操持。一开始清醒的时候很是抗拒，很快她发现自己抗拒的后果更加难以面对，也只能默默忍受。还好是长今…她心里既羞愧又庆幸，时常安慰自己，如果郑尚宫活着，她也会这么照顾她，女儿照顾母亲，有什么过分呢？

还好长今发觉了她的尴尬，尽量在她熟睡时帮她清理身体，照顾的实在精心，足足躺了两个月，除了手脚瘦弱的厉害，身上没有一处生褥疮，连张德也不得不佩服她这份孝心。

“我倒对她真是好奇，怎么培养出你这么好的徒弟？比亲生的还要尽心。”

长今想起从前自己在宫中生病的时候，她把自己抱在怀中一遍遍擦拭喂药，虽然烧得昏昏然，那感觉也是刻骨铭心的--韩尚宫也许以为她不知道，等她精神一恢复又变回原来一板一眼的模样。她自那次之后就知道韩尚宫最是个心软又害羞的人，越知道越不敢捅破，怕她恼羞成怒。

听张德这么说，低头笑了笑，“娘娘对我的好，何止千百倍呢，这又算什么。”

张德想起她的眼神，点点头，看得出来她很疼长今。

“你让开一下，今天开始，我要给她散瘀血了。”

长今这些日子被逼着读了不少医书，知道什么叫“散瘀血”，以为张德要施针。张德的针灸在济州无人能敌，长今慢慢了解张德的医术之后也万分庆幸，能在一上岛的时候便遇到她。

没想到张德拿出来的不是针囊，却是一个水淋淋的框子，里面放了许多只蚂蟥！

长今吓得叫出声来，张德厉声呵斥：“叫什么？！”

长今指着蚂蟥哆哆嗦嗦道：“你，你要用这个给娘娘治病？”

张德挑眉道：“怎么？你不愿意？你如果怕就出去。”

长今看了一眼昏睡的韩尚宫，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在装睡，心中一下子安定下来，“不，我不怕，我要陪着娘娘。”

张德不置可否，“随你吧。”

说着掀开韩尚宫身上的衣物，露出腰腹，白皙几近透明的皮肤之下是斑驳的青紫淤痕，是内脏里的瘀血慢慢浮到皮下了。张德轻轻夹住一只蚂蟥，放在淤痕之上，韩尚宫的皮肤微微一瑟缩，张德打眼一看她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你醒着？”

韩尚宫没法再强闭眼睛，倏地睁开，强自镇定的眸光里是无法压抑的恐惧，张德被这湿漉漉的眼神看得心跳漏了一拍，不自觉柔声道：“不用怕，不疼的。”

韩尚宫本来毫无血色的脸透出红晕，忙又把眼睛闭上。

张德失笑，其实第一次接触用虫治疗的，哪怕是糙惯了的兵士也忍不住浑身发毛，怕才是正常的，她也从来没有安慰人的习惯。也许是她身上同类的气息让人觉得亲近--别看她一直安安静静，内脏受伤有瘀血有多疼她见过也体验过，那是恨不得立刻能死去的痛。但是近三个月了，除了昏睡当中，她没有喊过一声。

也许是在孩子面前要强。

所以刚才韩尚宫露出那种带一点祈求的恐惧表情，她心软了---不是真的怕得要命，她恐怕不会让人看出这丝恐惧的。

她轻轻捻起一只蚂蟥，放在她瘀血最重的位置，一只手按在她握紧的拳头上，意似安抚。果然，本来全身绷得很紧，一动不敢动的人，慢慢松弛下来。

她看着蚂蟥渐渐涨大，取下来，另换一只。

长今看到韩尚宫呼吸均匀，竟然睡着了。

“啊，难得看娘娘睡这么踏实…”

“那当然，你要是天天疼得死去活来，你也睡不踏实。今天吸出这些，够她好好睡几天了。”张德说完又放了一只蚂蟥上去。

长今睁大眼睛，“你说娘娘她一直都疼得睡不着？”

张德的眼里明白的写着“你是傻子吗”----“你在义禁卫难道没挨打？她的伤是你的几倍重，估计喘口气都疼，一整天一整天躺在那里，怎么可能睡得着？再说你什么年纪，她什么年纪？”

长今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呆愣当场。

张德不理她，将吸饱的蚂蟥又换了几只，直到皮下慢慢看不到瘀血，这才停止。

“今天只能吸出这么多了，下次估计要再等几天，她能吃点好东西了，做点她能吃的好东西这个不用我教了吧？”

长今呆呆的点点头。

张德皱眉，“你这样子能干嘛？今晚的书多背十页。”说着收起装蚂蟥的篮子，给韩尚宫把被子盖好。她感受到自己的心不由自主向这个人靠近，近到就要交出去了似的，有点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恼火，甚至不由自主的开始嫉妒长今。

不知道长今晚上会做点什么给她呢？

她晚上专门绕到韩尚宫住的屋子门前，往里面观望。长今端了一碗绿莹莹的粥，一点一点喂她。看起来脸色好了很多，竟然还可以跟长今说笑几句了。

…看来十页还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