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神奇巨蛋孵化记》
明天就是“预产期”了，成小蝉像是喝了十几罐红牛一般，既坐立不安，又兴高采烈。
别误会，成小蝉可不是要当老爸了。他虽然和女朋友毛毛同居一室，但毕竟还没结婚，要小孩的事更是在议事日程之外。这里说的“预产期”，既不是指婴儿，也不是指他的宠物狗妮可，而是他捡来的、尚未出生的神奇生物“坨坨”。
事情还要从两周前的那次大学同学聚会说起。因为成小蝉的大学同学很分散，那次来的人很少，也就七八个吧。他的大学死党卢镜也在其中。不知怎的，不爱喝酒的他那天晚上猛地给成小蝉敬酒，这样一来，散伙走出酒吧的时候，两人就都装了满满一肚子啤酒。在成小蝉找车的时候，卢镜提议说，不如在附近的小树林里方便一下，反正附近也没厕所。成小蝉正好也憋得慌，没多想就同意了。成小蝉更爱面子，卢镜在树林边的灌木丛就地解决，他却要往树林深处走。卢镜一边撒着尿一边高声叮嘱说：“不行，我还能看到你，再往里走走，对，往左一点儿......”成小蝉心想我这好哥们还挺贴心，于是乖乖照办。完事儿正准备出来，成小蝉就被脚下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绊了一下。他心想：“我这撒泡尿还能捡个大西瓜？”等他俯身下去，却借着月光看见一个明晃晃圆乎乎的巨蛋！这下他的酒劲瞬间被惊走了七八分。他小心翼翼将巨蛋抱起来，感觉足有二十来斤重，而且，手心还能隐约感觉到巨蛋的温热。他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蹿，头发都好像兴奋得竖起来了几根。环顾四周看到没人注意到自己的惊人发现，于是他忙不迭地抱着巨蛋往车的方向跑。在卢镜找到车子跟过来之前，他早已把巨蛋藏在了车尾箱里。在回家的路上，他暗地还给这家伙取了个名字——“坨坨”。不管这神奇的巨蛋最终孵化出什么东西，恐龙也好鳄鱼也罢，反正都是好大一坨，足够让他显摆好一阵子。
当成小蝉抱着“坨坨”回到家的时候，女友毛毛被脚步声吵醒，正要骂他回来这么晚，一眼看到巨蛋之后也没了睡意。她兴冲冲披了衣服下了床，将屋子灯关掉，和男友打开各自手机的电筒照着巨蛋左看右看，就像两个得手的盗墓贼在兴奋地欣赏自己的战利品。那巨蛋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呈半透明状，竟隐约显现出内部“胚胎状”的构造。那“胚胎”看上去像一只蜷着身子的大龙虾，又像体积大出好几倍的海马，看得小两口呼吸急促话都说不出来。眼看着困得不行了，两人就抱着巨蛋上了床。
“啊，它踢我了......不不，不对，是它踢蛋壳了！”这是那晚上毛毛说出来的唯一一句话。
朋友圈很快安排上了。毫不意外地，巨蛋照片下的一长串评论几乎要把手机撑爆了——
“我早就说过，恐龙从没真正灭绝，它们只是在另一个空间静静地生活着。”
“这是凯门鳄——世界上最大鳄鱼的蛋，当然，要生出这么大个家伙，还得是凯门鳄里的姚明才行。”
“难道外星人是卵生生物？”
“砸开它，说不定出来一条美人鱼。”
......
望着指数级增长的评论，毛毛淡淡说道：“完了，你这是要成网红的节奏。”
女朋友这句无心的话点醒了成小蝉——何不用这巨蛋做直播？要知道，前不久大学女同学梓荆就靠着用毛线打些可乐汉堡造型的手作，做直播赚了不少钱，这可让他没少眼红。
说做就做。第一天，他什么也不用干，就把巨蛋亮出来，就引来不少网友围观。第二天，他把捡到巨蛋的过程绘声绘色地当做故事讲出来，又给大家看蛋壳里的“胚胎”，围观网友成倍增长。第三天开始，他发现巨蛋总是在晚上十点左右出现“胎动”，“胚胎”一会儿卷曲起来像一个肉球，一会儿伸得笔直就像一根肉棍，一会儿又张开鸟嘴一样的“嘴巴”，好像要吃东西。于是，他就特意选在每晚十点直播。这下不得了，观看直播的网友从一两万升到十万、五十万、一百万，且增长势头不减。他趁热打铁，抛出问题让网友讨论。问题一：猜猜这是什么神奇生物？结果，除了朋友圈那些多见的答案，什么史前鸭嘴兽、加拉帕戈斯象龟都出来了。问题二：猜猜这家伙什么时候破壳？有说一两个月的，有说半年以上的，最夸张的，说如果是外星生物，那怎么也得十年以上。
不过，在这一片热闹之下，出现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都散了吧。这玩意儿，看着像个蛋，它就真的是个蛋吗？”
成小蝉看了看它的网名——“我想静静”，顿时明白了。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好哥们卢镜。说起卢镜，这家伙和自己方方面面都气味相投，除了一点——卢镜是个狂热的业余科研爱好者，平时喜欢搞各种小发明。或许是因为长期受科学思想熏陶，这家伙理性得让人害怕。什么都要讲证据，什么都要刨根问底进行验证，要想让他相信什么玄乎事儿，那是比登天还难。而成小蝉呢？另一个极端。什么外星人啦、尼斯湖怪兽啦、百慕大三角啦、千里眼顺风耳啦，他总是倾向于相信。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人类不明白的东西太多了，要对复杂的大千世界保持敬畏。
“你怎么知道它不是蛋？它不仅有体温，还有动静呢！”成小蝉向好哥们怼了回去。
“呵呵，”卢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揶揄道：“别猜了，好奇害死猫啊。”
“好奇心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知道不？”成小蝉也不生气，而是半开玩笑地继续回击。好哥们之间的拌嘴逗趣，他早已习惯。
既然大家都对巨蛋的孵化翘首以待，成小蝉也自然而然地对坨坨照料有加。白天，他把坨坨放在一个挺大的快递纸箱里，里边再塞满泡沫，然后把纸箱推进床底。晚上，他就把坨坨抱上床，搁在自己和毛毛之间。他相信两人的体温加上棉被的温暖一定可以让坨坨顺利孵化。只是，这样一来两人的睡眠质量都大打折扣，一来两人都惦记着坨坨会不会有什么动静，睡不踏实，二来两人都睡得蹑手蹑脚，生怕碰坏了巨蛋。
巨蛋的热潮在网上持续发酵着，围观直播的网友越来越多。成小蝉又灵机一动，给那两个竞猜问题附加了奖金——孵化当天，猜对巨蛋是什么物种的，奖励当日直播收入的一半，猜对巨蛋将在哪一天孵化的，奖励当日直播收入的另一半。这样一来，直播间更是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就在大家踊跃竞猜的时候，一条留言再次吸引了成小蝉的目光——“别猜了，巨蛋将在12月4日晚上十点整破壳。”
12月4日？那就是明天啊。再看留言者的网名——“我想静静”，竟然又是卢镜！
成小蝉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好你个卢镜，在这跟我充什么大头呢，你当你是诸葛亮还是袁天罡啊？12月4日，还10点整，你以为你当了几年民间科学家，就能神机妙算啊！
这么想着，成小蝉写下回复：“别张嘴就来，赌什么？我输了给你直播收入，你输了呢？”
“我那辆红色电驴，你骑走。”
成小蝉没想到对方一眨眼的功夫就回了话。卢镜前不久买牛奶中了一等奖，奖品就是一辆崭新的红色电动车。
成小蝉看他这么笃定，也不由得愣了一下，但事到如今哪能蔫掉，于是斩钉截铁敲下四个字：“一言为定。”
12月4日如期而至。成小蝉为了加强直播效果，把自己和“民间科学家卢镜”的打赌也当做一个噱头。不仅如此，他还专门请来拥有三百万粉丝的网红生物学家鲍小豹做嘉宾。直播间也装饰了一番，墙上贴满了鸵鸟、恐龙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怪兽的图片。
才晚上八点，直播就开始了。
“老铁们，晚上好！今晚我们有幸请来了生物界的大咖鲍小豹。来，豹总，给大伙儿打个招呼。”
豹总留着小圆寸，身穿豹纹夹克，鼻子上架了一副复古墨镜，伸出戴着鸽蛋宝石戒指的手挥了挥，看上去不像生物学家，倒像个说唱明星。
“豹总，我和朋友打了个赌，他说这巨蛋会在晚上十点破壳，你看靠谱吗？”成小蝉很快切入正题。
豹总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又清清嗓子：“这个嘛，我们说，啊......我们说这个这个，从理论上说呢，啊，是吧......”豹总看上去很嘻哈，没想到一开口就像老局长开会似的。
“快说呀！”
“别磨蹭！”
......公屏上飘过一连窜网友不耐烦的催促。
豹总不为所动，继续着他的官腔：“呃，这个......我们说，理论上说呢，我们......啊，应该是可以......那个怎么说，某种程度上，嗯......对吧......”
豹总支支吾吾地说着，身体不自觉地左扭右扭，就像屁股下垫了个榴莲。“坨坨”此刻就被正儿八经地盛放在豹总身旁的一个托架上，下边还煞有介事地垫了块红布。豹总的动作越来越大，一不留神蹭了“坨坨”一下。巨蛋原地摇晃了两下，眼看就要往下掉。成小蝉眼疾手快，弹簧般从座位跳起，一把将巨蛋扶住。
惊魂稍定，成小蝉眼看着豹总扯不出个所以然来，连忙转移话题：“那个，豹总，我们网友对这巨蛋是个什么生物也是议论纷纷，猜测很多。您是这方面的专家，就您的意思，您觉得呢？”
豹总面不改色，又这个那个地扯了半天。大意总的来说是，目前历史上的地球动物，蛋比较大的有鸵鸟、梁龙、窃蛋龙等，但后两种恐龙已经灭绝，而鸵鸟蛋比起眼前这个巨蛋来说又小很多，所以，这个巨蛋很可能来自某种我们目前尚未发现的稀有物种。
话说回来，豹总这种耍官腔的说话风格倒也有好处。他这样拖拖拉拉絮絮叨叨，才能把这两小时对付过去。否则，成小蝉一个人还真不知怎样撑场面。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这样逼近了晚上十点整。本来成小蝉是胸有成足的，哪能那么神呢？掐指一算就能算出来？可当揭晓答案的一刻迫在眉睫，他也不禁心中有些发虚。卢镜那家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之前市内的一场大火，还有一些社区流传的腹泻病就被他成功预测到了。
9点59分的时候，直播镜头开始对向墙上的时钟。秒针滴滴答答地走着，直播间里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愈发紧张。
终于，秒针来到了整点的位置。镜头迅速转向巨蛋，并在上边停留了数十秒。巨蛋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异常。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神？！”豹总在一旁忽然开腔。印象中，这是他今晚说得最利落的一句话。事实上，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卢镜的预测不靠谱，他一直都在含糊其辞。“什么事也没有，这样也好，借这个机会大家聚到一起，今后可以更加关注动物知识，提升对生物学的兴趣。”他又补充道，哼哼哈哈的官腔竟然瞬间消失。
成小蝉兴奋得手舞足蹈：“哈哈，我赢了，蛋没有破壳，小电驴归我了，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说着说着他还唱了起来。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从巨蛋的方向传来。镜头迅速转了过去，只见巨蛋竟裂成了两半，一阵黄烟从蛋中冒了出来。
“啊？生了？不，孵，孵化了？”成小蝉张大嘴巴望过去说。
豹总摘了墨镜，将脑袋凑过去，嘴里嘟哝着：“生，生了？”
公屏上瞬间沸腾了，网友们的发言就像无数只蚂蚱在乱窜。
“怎，怎么会有烟？”成小蝉的嘴巴仍未合上。
“可，可能是在释放......某种气体。”豹总的眼睛像被拴在了巨蛋上，眨也不眨。
蛋壳越打越开，最后完全分离，里边的构造彻底暴露出来。没有什么胚胎，更没有小恐龙或是小鸵鸟，只有一些连接在一起的齿轮、管子和金属部件。再看仔细一些，还可以看到定时旋钮、电池和开关按键。这哪是什么巨蛋，分明就是一个电子机械装置。成小蝉好像明白了什么，像个失去操纵的木偶一样跌坐在椅子上。
豹总将自己的脑袋越凑越近，就像接生婆在惊讶地打量孕妇产下的长羊角的小怪物。忽然，“巨蛋”里“滋”的一声射出黄色的浆液，就像蛋黄一样糊了生物大咖一脸。随即，蛋的中心弹出一张纸片，上边用粗水性笔写了六个大字——“眼见未必为实”。
公屏上一下子安静了，那一条条发言就像一群闹腾的蚂蚱忽然遇到了饥肠辘辘的蜥蜴，一哄而散。而成小蝉顾不上这些，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着，直到有人替他关闭了直播......
“你小子这是要闹哪样？！”回过神来的成小蝉给卢镜打去电话，劈头盖脸问道。
“哈哈哈，做得逼真吗？”卢镜在电话那头嬉皮笑脸地说。
“逼真，连生物学家都骗过了，够逼真的，行了吧？你就说吧，你这是要干嘛？”
“谁，谁让你不信我？我这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哈哈哈......”卢镜仍沉浸在恶作剧得手的喜悦中。
“什么?......”成小蝉一时间不明所以，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半年前的事儿，忘了吗？......”卢镜说。
半年前，在一次朋友饭局上，大伙儿正喝着啤酒吃着烤串，聊得热火朝天。忽然，席间就安静下来。
做东的家伙领来一个人，身穿藏青色长衫，头梳发髻，看上去就像个道士。
“这位是陈大师，高人。”做东的煞有介事地介绍道，然后引“大师”入席。
大家出来玩，什么奇形怪状的角色也见过不少，也没太在意，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可是，酒酣耳热之际，做东的就提议陈大师露两手。陈大师先是假惺惺地推辞了一番，但在做东的坚持之下也终于答应。月黑风高之下，大师先是在空气里摸摸抓抓，嘴里叽里呱啦念着不知所云的咒语，然后就从袖子里拽出一只土拨鼠来。大家一阵惊呼。紧接着，他又紧闭双眼，取一根拂尘在跟前东扫扫西扫扫，然后猛地向右边一指，右边的晾衣架就刮起一阵风，一件挂着的背心就被吹落在地。大家无不拍手称奇，立刻围着大师问这问那，就像遇见了世外高人。
成小蝉显然是其中最热情的一个。谈话间，大师透露自己能教学生，让学生开智慧，增强记忆之类的。成小蝉这些年一直想创业，也想进修提升能力，毕竟他和毛毛总不能一直窝在出租屋里，买房、买车都是他接下来迫不及待的任务。他兴趣越来越浓，一问学费，一个月下来大几千，他咬咬牙，报了。
卢镜一开始就没信这所谓的陈大师。世上虽不乏神迹，但这些玄乎事儿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他像往常一样，对所有事情保持警觉。在他看来，刚才在眼皮底下发生的，也不过就是些江湖魔术罢了，和曾经某大师的空盆来蛇没啥区别。
就在成小蝉开口拜师话音刚落，卢镜就在桌子底下猛踢这糊涂蛋儿。但成小蝉哪吃这一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类千万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了。”保持这种观念的人，最容易在这种时候上当。
此后，成小蝉就每月定期去陈大师那上课，一发不可收拾。卢镜眼看着好朋友一个劲儿花冤枉钱，努力劝了好几次，但每次都无济于事，最后还差点吵起来。
“所以啊，我想来想去，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卢镜在电话里坦然地说。
“下策？你说得倒轻巧，有多少人在看着你知道吗？我这脸都被你给丢尽了！”成小蝉骂道。
“不刺激一下怎么能叫醒你呢？我是想滋醒你，不过你小子运气好，躲过了，结果滋到了某专家，也好，哈哈哈......”
成小蝉气得说不出话，干脆挂了电话。卢镜又意犹未尽地独自在那头笑了一阵，终于停歇下来——经此一闹，说真的，他也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是仍像之前一样坚固如铁，还是一拍两散......
卢镜的红色电动车保住了，所谓的直播收入他也没要。话说中奖以来，他还没骑过那辆车。这天周末风和日丽，他就骑上这电动车去郊外溜达溜达。可是才没走出多久，他就在路上被一个警察拦住了。
“跟我到局里走一趟。”那警察拽住车头说。
卢镜一脸蒙圈，刚要开口就被带上了警车。到局里一问，他才知道，讽刺得很，自己第一次骑中奖的电动车，却卷入了一桩电动车盗窃案。
原来，那天卢镜和成小蝉参加同学聚会的那家酒吧有好几个客人丢了电动车。有人看到卢镜鬼鬼祟祟的，就怀疑是他干的。
“不是，不是我！你们可以看看监控视频嘛！怎么可能是我？！”
“看过了。”
“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那警察白了他一眼，再次打开监控录像。
“喏，这里，停下，往后倒倒。”当录像播放到卢镜从酒吧旁的那个小树林走出来时，卢镜连忙喊停。
警察照着他说的把录像倒到指定的位置。只见在一片夜色中，卢镜从酒吧走出来，前后左右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蹑手蹑脚地往树林里走。他手里好像捧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警察把画面放大，隐约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很大的“蛋”，看上去足有一个十斤西瓜那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