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战胜时间(十七)
我们终将战胜时间(十七)
文/木依岸
第十七章 魏姨
一个人一生的记忆很多,而能被岁月保留下来的一定是刻骨铭心的。比如我现在还清楚得记得那个暑假傍晚的某一天,晚霞在西天燃烧着,西边的半个天空都被染红了。天空中不同色彩的云织就了一匹华丽的锦缎,那种炫目的美,让即使生活在底层的大众也能感受到来自大自然无私博大的爱。
外婆站在门前靠近水池边一棵茂密油绿的叶子里藏着细碎桂花芽的桂树下,手里端着一个半大的小铝锅,锅没盖盖,敞开着,锅里装着大半锅水,如果在近处可以看到缭绕的水蒸气从锅里升起,然后弥漫到空气中。外婆正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矮胖女人在说话。那个女人是邻居魏姨,也就是后来的老张婶。魏姨短头发,圆脸,皮肤黑黑的有些粗燥,眼皮双双大而有神,但是鼻梁不高,就让这双眼睛的美无法凸现。由于胖眼泡稍显浮肿,又为她的眼睛打了折扣。她的左眉靠近眉心处有颗很明显的黑痣,这颗痣使她看起来有些特别。
有次将近中午,邻居们挤在门前不远处的公共水管旁洗菜,大家说说笑笑。我拿个尺八长的细细的竹竿在水沟边玩水。看到从水泥池子里流出的水,我就把它想像成一条小溪。间或从小溪里飘过几根韭菜叶、半片青菜叶,或则葱叶。我就用竹棍把它们捞起来,不一会就集了一小堆。我用手捧住这些滴着水的打捞物,蹦蹦跳跳地来到自家门前窗户下磊的鸡窝边。鸡子们看到我靠近,咕咕地叫着,仿佛在欢迎我。我看到它们兴奋地抢着那些菜叶感到很开心。这个时候就听到水池边大声说话的声音传来,好像是外婆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魏阿姨洪亮的声音自嘲道:“从小人家都说咱长得有福,什么福呢,这不就嫁个老实巴交的开车的。”“开车咋啦?手握方向盘,给个县长咱都不换呢!”另一位邻居阿姨插话说,显然为自己是司机的老婆骄傲着呢!那个物质紧俏,买粮食要粮票,买肉要肉票,做衣服要布票的时代,司机因为走南闯北,买东西方便,才有这种说词。
本来我对和爸爸一个车队工作的魏阿姨的丈夫没有什么印象,一是因为那时我太小,只是寒暑假或则麦假才被外婆带来和父母团聚,即使有记忆,也如黑板一样的岁月被新的记忆的黑板擦毫不留情地擦掉了。二是因为后来爸爸工作变动,调到科室工作不在二车队上班了,我们家撵上公司新建的家属楼就从这片二车队的平房家属区搬走了。所以那点可怜的记忆就如一张发黄的日历,被岁月撕掉,扔进秋风里了。但是没想到的是魏阿姨的丈夫以惨烈的形式给我留下的记忆却是不灭的。在说起魏阿姨的丈夫前,读者们发现我试图在回避。对于悲惨的情节我不像有的作家那样津津乐道,大笔渲染,所以他们能成名家,而我不能。
读者们还是和我一起先回到那个晚霞铺锦的傍晚吧。这个傍晚之所以能定格在我的记忆中是因为外婆端的那半锅水。那半锅水给我带来的伤害。随着时光的流逝,为什么那么多水我都没记住,而这半锅水让我记忆犹新呢。是因为它对我的伤害。这就像如今的我悟到了爱情的某些套路,伤害你的,或则你伤害的,会留下印记。而其他的就没什么印象了。
夏风吹着我的齐耳短发,掀起我的棉绸短裙,我兴匆匆地跑着,从外边疯玩回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外婆,那种温暖和安心,读者们是体会不到的。
很多次,隔壁邻居家姐姐撺掇妈妈和我开玩笑,把外婆的衣服、鞋子藏起来,对从外边疯玩回来的我说,“小烨,你外婆回家喽,让你在这上学呢!”这声音不啻当头一棒,我站在原地,立马哇哇地哭起来。妈妈看到我哭不耐烦地说,“你也走啊,谁稀罕你呢!”然后扭头对邻居姐姐说,“这不是从小养大的就喂不熟!”“俺要姥奶,俺要姥奶!……”我扯着嗓子大声地哭着,不停地用手背抹着眼睛。妈妈掏出手绢给我擦泪,吼着我说:“别哭啦!天快被你哭塌啦!你姥奶没走,买菜去啦!”这会我有点半信半疑。我跑进屋子寻找外婆的衣物,连一件衣服也没有,床跟前外婆经常换穿的她自己做的带袢的黑色平绒布鞋也不见啦。我哇哇地哭着扭头跑出来。
“你姥奶真没走,咱跟你开玩笑呢!”邻居姐姐从斑驳的木凳子上起身,“你姥奶的衣服在咱家呢,我这会进去拿给你看吧。”她转身时忽然抬头看到什么,就一手拍着我的肩膀,一手指着前方说,“哎,小烨,那不是你姥奶吗?”我赶紧停止哭泣,顺着邻居姐姐手指的方向伸长脖子看去,只见外婆挎着竹篮子从这排房子的尽头转角处出现了。妈妈看到母亲回来了,如释重负地对我说,“看到你姥奶了吧。这开个玩笑就哭天抹泪的。要是真让你留下来,咋还不活了嘛!”“姥奶,”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着跑过去,一下扑在外婆怀里。不停地用头拱她,把眼泪和鼻涕抹在她洁白的的确良偏襟卦子上,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姥奶,俺以为你走了呢。你不要不带俺啊!”
外婆心疼地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说,“这哭啥呢,不带俺烨毛,姥奶咋舍得走呢!”
我看到外婆站在夕阳余晖中,鸟儿在她头顶上的树枝上欢唱,夏风轻抚着树叶,在地上形成动态的树影。外婆身材瘦弱匀称,一身干净整洁的装束衬托着魏姨臃肿邋遢的身形。
“真羡慕小烨她妈,有大姨你给她带俩孩子,还有她表妹給她帮忙,她可以安心工作,比咱强。咱一个家庭妇女,也没工作,每天就是伺候大人、孩子。老王成天跑车不落家,三个孩子就咱一个人管,也没个帮手。”魏姨经常向外婆诉苦。“那外女俺们上头老的不能帮俺们一下吗?”外婆关心地问。“老王他是孤儿,从小父母就去世啦!咱姊们多,爹妈在农村,人家儿孙一大家子,咋能来帮衬咱呢!”停会她接着说,“邻里们都夸咱长得福相,这有啥福呢!长得有福不当吃不当喝的!……”外婆听了魏姨的话同情地只点头,最后会安慰一句,“外女,别忙哼,你这才三十多岁,福气还在后头呢!年青有福不叫福,老了有福才叫福呢!”最后魏姨的大嗓门发出的响亮笑声,引得俺家的鸡子们咯咯叫,她家的狗汪汪叫。
外婆和魏姨说着什么,从外边疯玩回来的我看到外婆站在门前那个兴奋啊。“姥奶,”我唱歌般地喊着,然后就像一辆失控的汽车闯过来啦。“这女子,跑那么快干啥,别沙(摔)着啦!”
外婆的话音未落,我的双手竟然一下子插进外婆端的铝锅里。嘴里还兴奋地说,“好热啊,让俺凉凉!”这句话还没说完,便抽出手“啊”地一声惊叫起来。外婆这时忽然意识到发生什么,她一下子放下铝锅,慌慌张张地说,“这怎么得了啊。这是俺刚端出来的开水啊!俺想在这凉凉,好让娃子们喝的!”外婆小心地抬起我的胳膊,看到我两双小手被开水烫得红肿,她的眼泪立刻就下来啦。“你看,这是怕鬼就有鬼啊。俺怕开水放在屋里被正写作业的泳子和自个玩耍的枫子摸着,这霍来烫着咋搞呢。这咋就烫着俺们烨毛了呢!这大夏天的,咋搞呢!俺真该死啊!”外婆忏悔着,六神无主地转来转去。这时魏姨缓过神来,转到我身边推着我说,“快,快,快到水管边!”魏姨打开水龙头,让我把两双手伸进水下冲着。“大娘,让她冲会,咱去拿盐罐子来。”外婆这会也缓过劲来,“对,对,先抹点盐,然后俺们一起再去诊所看看。”魏阿姨仔细地给我的手抹匀盐,外婆看到那像面粉一样的碎盐感动地说,“外女,你还真细心呢!事先把盐扞碎啦!”“看这孩子,一声也没哭,多勇敢啊!”魏姨夸着我。(未完待续)
2018.10.20清晨至早上新补充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