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给出的道歉

封面设计：枫叶丰泽

有没有发现，人的记忆，其实是有选择的。我们往往会刻意回避一些痛苦的往事，假装它并没有发现过；而记住那些令人开心的场景，聊以自慰。

但我发现，其实有时刻意回避，也不见得可以忘记所有不愿想起的过往，假如它已深深印入了你的脑海和内心。

刚上高一时，有天在校园里迎面看到两位女生。

感觉她们应该是高三的学姐。一位个子高挑，戴副眼镜；一位个子矮小，梳着齐耳短发。

本来在校园里遇到认识或陌生的同学，是普遍且正常的事情。认识的打声招呼，陌生的擦肩而过，自然也易忘。

可是这两个人，我至今还记得。这不仅因为她们有着特殊性，更因为，我没能忘记自己当时的心态，那份由此产生的愧疚，让我至今刻意回避，却总也忘不掉。

迎面走来的两位女生，高个一直在热情与矮个说着什么。

矮个女生单肩背着一个鼓鼓的大书包，一条腿抬起后，先抖动一下，再向前迈去；另一条腿随后跟着迈出脚步，但是步子明显小于前一步。

同时，她抖动的那条腿对应的肩膀，会吃力地向下沉，远远望去，就像一个驼背老太婆，步履蹒跚在挪动。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腿有毛病，而且还不轻。

我记得那一瞬间，我在心里替她疼，也发自内心同情她。但是我回忆着，也分析着自己当时的心态，也许多多少少会有些侥幸与自豪感并存的肤浅吧。

因为我在越来越走近她时，冲着她投去了充满同情、可怜，近乎夸张的表情。

我至今仍记得那高个女生边跟矮个女生说话，边看了我一眼。

而那矮个女生，却从始至终没有把目光投向我。

我注意到在我们就要擦肩的时候，她那条抖动的腿，迈出一大步，险些摔倒。

她的脸涨得通红，嘴角往上抬着，面部肌肉不太平静，可是我却看到了她脸上那股倔强的神情。

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我希望她能看到我同情她，而不是嘲笑她的表情。可是，她直到我们擦肩而过，也没有向我投来一瞥目光。

我当时很失落，觉得好意没被心领。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思想的成熟，我越来越后悔当初自己那并不那么纯净的心思。

后来，我知道，一个人真正的成熟，是看破不说破；一个人真正的美好，是在别人痛苦的时候，不再去揭其伤疤；一个人真正的善良，是对别人的缺陷视而不见，让对方感觉到，你并没有把他当作另类在看待；他的缺陷，并不是值得观赏的。让他在平静中，自如自在。

有没有觉得，对一个相貌丑陋的女人最大的伤害，就是盯着她那张丑脸，不停地看。

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其实一直没有忘记。那以后在学校里，又遇到过矮个女生几次，却没敢上前跟她说话。

后来她毕了业，就更没机会见面了。

其实，我好想向她道歉，为自己当初表现出的并不那么美好的所谓同情，向她道歉。

只是，我永远没了这个机会，于是只能将这份歉意留于文字中，时不时警醒自己。

文|枫叶丰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