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日子

2025-09-21  本文已影响0人  阳光明媚十里飘香

清晨五点,我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醒。这声音太熟了,是隔壁刘婶在生煤炉子,柴火在炉膛里炸开的动静。我揉着眼睛推开窗,一股煤烟混着晨露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鼻子发痒,却又莫名觉得踏实。

我们这片的平房还没通天然气,家家户户都靠煤炉子过日子。刘婶的煤炉子摆在院门口,炉膛里的火苗"呼呼"地往上窜,映得她花白的头发根都发亮。她正拿着蒲扇扇风,煤灰沾在汗湿的额头上,像撒了一把黑芝麻。

"小安子,起这么早?"刘婶抬头冲我笑,手里的蒲扇不停,"今儿个集市有新鲜的茭白,我给你留了两把。"她脚边的竹篮里已经堆了些青菜,叶子上还挂着露水,滴答滴答落在煤堆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煤炉子是我们这片的"情报站"。张大爷的搪瓷茶壶永远坐在炉子边上,里面泡着老茶叶,他说"煤火熬的茶才有味儿";李婶的铝锅总是炖着东西,热气腾腾的,分给路过的小孩;最热闹的是晚饭前后,家家户户的煤炉子都烧得正旺,炒菜声、说笑声、煤块炸裂声混在一起,比电视里的春晚还热闹。

我蹲在炉子边烤手,刘婶往炉膛里添了块新煤,火苗"噗"地一声窜起来,差点燎着我的刘海。"小心点儿!"刘婶用火钳敲了敲炉壁,"这煤啊,就跟人似的,得慢慢处。添急了冒黑烟,添慢了又熄火。"她说话间,炉子上的水壶开始"咕嘟咕嘟"地哼歌,白汽裹着铁锈味直往上窜。

这煤炉子我太熟了。小时候冬天写作业,我就把本子摊在炉台上,借着炉温写字。墨水冻住了,就把墨水瓶放在炉边烤,烤着烤着就睡着了,醒来时本子都被烤焦了边。妈妈一边骂我败家,一边把烤红薯塞进我手里,红薯皮烤得焦黑,掰开来却是金黄的瓤,烫得我在两手间倒来倒去。

"今儿个煤价又涨了。"张大爷拎着茶壶晃过来,壶身磕得全是坑,"一块二一斤,比上月贵了一毛钱。"他坐在小板凳上,掏出一包经济牌香烟,"可不用煤用啥?电磁炉做出来的饭没魂儿。"我点点头,看着他被煤灰染黑的手指,忽然想起他去年冬天攒煤核的样子——把烧过的煤块拣出来,敲碎,和上新煤,又能烧一整天。

日头升高了,煤炉子边的热闹也起来了。王嫂的钢精锅里煮着玉米,香气招得野猫在墙头转悠;赵哥扛着铁锨从煤场回来,裤腿上沾着煤末子,先到炉边烤烤手,煤灰簌簌地往下掉。"这煤啊,"他搓着手说,"虽然脏是脏了点,可暖和是真暖和。"我往炉膛里添了块煤,火苗"呼"地一声舔上来,烤得脸发烫。

午后,煤炉子边的热闹渐渐散了。刘婶提着烧开的水回家灌暖瓶,张大爷蜷在躺椅上打盹,茶壶里的烟味儿混着煤烟,在空气里飘散。我坐在炉边的小马扎上,看炉膛里的火苗由蓝转红,由红转黄,最后变成一堆温吞的白灰,像极了人老了以后的头发。

忽然想起那年冬天停电,整个片区就我们这儿还有煤炉子。邻居们都聚到我家,刘婶贡献了白菜,张大爷拿出了腊肉,李婶和了一盆面,大家围着炉子包饺子。炉火映得每个人脸上红扑扑的,饺子下锅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炉台,"刺啦"一声响,像是年的味道。

傍晚的风里飘来炒菜的香气,刘婶的锅里炖着萝卜,热气腾腾的,分给来蹭火的孩子。我帮着张大爷把他的茶壶挪到安全的地方,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这煤炉子啊,养活了多少代人。"我点点头,看着月光照在炉台上,把那些烧变形的铁皮照得发亮,像是一块块岁月的勋章。

夜里忽然下起了小雨。我趴在窗台上,看见各家的煤炉子都被挪到了屋檐下,雨滴打在铁皮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谁在轻轻敲着往事。忽然明白,这煤炉子从来不只是个做饭的家伙——它是日子的见证者,是温暖的源头,是无数个清晨的炊烟、午后的闲话、夜晚的灯光,是所有说不出口的牵挂,都悄悄藏在了煤火的明明灭灭里。

雨停了。月光漫过屋檐,落在冷却的炉台上。我仿佛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噼啪"声,一块新煤被投进炉膛,火苗"呼"地一声窜起来,映亮了半个院子。这声音,这温度,这烟味儿,永远都是我心底最踏实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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