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 | 醉梦楼往事
图片来源网络
文|辛凡
街道两旁店铺满落，酒肆、客栈比比皆是，往来人群络绎不绝，马蹄长鸣、孩童打闹、商贩吆喝声频频入耳。不论什么时候，陈州总是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当地人都知道，这里有一家名为“醉梦”的青楼，最是声名远播。不论达官贵族，还是江湖游侠，都会来一睹风情。甚至是异地商贩，也会在百忙中抽出空闲，来此怡情。
陈慕风，乃当朝陈侯爷四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尤其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藏着无穷的故事。他奉父王之命，回京述职，并与亲王小女苏茗成婚。
他并未见过苏茗，只知此举乃父王之意，他只遵命便是。
慕风生性倜傥，喜于玩乐，既离规定入京时日尚早，又怎会着急？
“如今行程比预计快了好几天，既然闲来无事，那便在陈州多停留几日吧。”慕风对仆人缓缓说道：“听说陈州“醉梦楼”最是有名，里面的女子呀，吟诗颂歌，无所不能。我可得去瞧瞧，看看是不是徒有虚名。”
“公子，这......”仆人露出担心的神色。
“好啦，你就别烦我了，这不是还没成婚嘛，进去瞧瞧又怎么了？”慕风眼眉上调，轻手扶颔，流露出一副期待的神情看着仆人。仆人也不便多说什么。
“是......”
-
月色撩人，微风轻抚，夜晚的陈州，依然喧哗热闹。而醉梦楼传出的曲声，却是如此清扬，反而给这喧闹的夜晚披上一丝淡然轻逸的韵味。
陈慕风一席白衣，手持折扇，伫立在醉梦楼前，还没有进入，便已被醉梦楼的琴声所打动，仿佛灵魂出窍，一片绿茵红柳、碧波粼粼的景象浮现眼前。
“当真有趣，醉梦楼果然名不虚传。”慕风缓缓扇着折扇，心想：我倒要瞧瞧，弹奏此曲的，是哪位佳人。随即慢慢步入。
“哎呦，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一位衣着红绸的女子向慕风走来，“这位公子很是面生，看来不像是本地人，请问来醉梦楼有何贵干？”红绸女子虽声音尖细，但却并不讨厌，她的身后，站着两排姑娘，皆是眉目如画，楚楚动人。看样子，这位红绸女子，便是这里的主人。
“见笑了，贵干到没有，只是来喝几杯酒。”慕风一边玩弄折扇，一边轻言说道。“瑾言，快陪公子上楼。”红绸女子对身后的一位蓝衣姑娘说道。
“不劳烦瑾言姑娘，我想让她，陪我喝几杯可好？”慕风折扇一收，向大堂深处指去。顺眼望去，是一位衣着白衣的姑娘，她正于大堂抚琴，指尖轻动，凝神其中，虽面带丝巾，但也能推断出，丝巾的背后，定是一张冰清玉洁的面孔。方才慕风于门外所听之曲，便是这位姑娘的佳作。
“公子果然好眼力。”红绸女子回应道，“这位姑娘名唤瑾玉，是本楼清倌，却不胜酒力，恐不能陪公子一醉方休......”
“无妨，我自己喝便是，只不过想让瑾玉姑娘单独为我抚奏几曲，可否为难？”慕风有礼地回应。
“难得公子垂怜，请公子上楼等候。”
-
半柱香的时间，瑾玉来了。
虽是半柱香，但在慕风心里，仿佛过了几个时辰。从他上楼开始，便开始想象这位姑娘的芳容音姿，以及如何与她交谈。他幻想了无数种，每一种都是那样的浪漫，仿佛一阵温柔风，轻揉着他的心。
“公子，瑾玉现在能否进来？”
瑾玉的声音，温柔纤细，又蕴藏着妩媚，像一根羽毛，缓缓在着你的耳旁周围触摸。慕风突然一惊。“请......请进！”，慕风虽然生性倜傥，也好玩乐，但却也是从未听过这样温柔的声音，竟然让自己都不知所措。
瑾玉慢慢推开门，步入其中。先是一双小巧的白靴，绣着几丝金色的纹路。接着，一身白衣拖地而入，体态纤细，腰正中间悬挂着一块小的青色玉佩。乌黑的秀发随意的搭落在双肩，十分自然。
更让慕风吃惊的是，瑾玉并没有带着丝巾，细眉如柳，眼含秋水，真可谓闭月羞花之貌。慕风从未见过如此佳人，他甚至感到慌张，感觉自己在瑾玉面前，虽是堂堂侯爷之子，却也不及她千分之一。
“公子想听何曲？”瑾玉轻声问道。
这一句话，把慕风的神勾了回来。“随......意，随意，瑾玉姑娘奏什么，我就听什么。”，慕风说话依旧很不自然。
“那瑾玉献丑了。”
如果说，瑾玉的身形容貌，称的上国色天香。那么她的曲，便是举世无双了。
一弦一柱，如清风抚山岗，音律时而悠缓，又时而急促，仿佛用灵魂诉说着生命的故事。慕风沉浸其中，情绪逐渐趋于平稳。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开始爱上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在她的音律中，慕风幻想着与她同游青山绿水，有说有笑；又一同泛舟碧湖，赋诗颂歌；又或，漫步于寒梅小路，欣赏着白雪纷飞。一切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自然。
慕风听着曲，端起酒樽，眼神丝毫没有离开瑾玉。
深夜本是寂寥难耐，但却在瑾玉的琴声中，多出了几分悠然。
-
此后每日，慕风都会来醉梦楼。白天，慕风会为瑾玉挑选礼物，花样百般，玉佩、丝绸、首饰等无所不有，慕风从未这样认真，每一件礼物，都是精挑细选，价值连城。
夜晚，慕风便带着礼物，去寻瑾玉，这也是他每天最开心的时刻。
开始，慕风只是听曲，瑾玉只是抚琴，二人基本没有交谈。相处的久了，慢慢，两人渐生情愫，日久生情。他们不仅交流甚多，甚至开始吟诗作对，喝酒赏月，谈论人生。慕风沉浸在她的容貌，她的才华，甚至是她的会心达意。瑾玉倾倒在他的体贴，他的礼让，他的无微不至。
瑾玉就像一根青丝，挂落在慕风心间最柔软的地方。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慕风的心，是那样的细腻、让人难耐。慕风根本不会想到，一个烟花女子，竟然令自己如此心驰神移。
幸福总是短暂，好景总是不长。
时日过去甚多，仆人开始不断催促慕风：“公子，该走了，已经晚了不少时日，若不能如期抵京，侯爷会责罚的。”
慕风又岂会不知，可是每当想到要和瑾玉分别，自己的心仿佛千万刀割。他知道自己沦陷了，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了，唯一的解药，就是瑾玉，但又能怎样。
最终，慕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书信一封，并附上雕花木簪一支，由仆人交给了瑾玉，便离开了。
-
两月之后，陈州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你知道吗？听说上月当朝陈侯爷四子拒婚了！”
“这事现在众人皆知啊，听说就因为这事，弄的侯爷和亲王的关系可差了，原本是两亲家，现在势如水火。”
“没错，就那个叫陈慕风的，好像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放着堂堂王爷的大家闺秀不娶，非爱上一个烟花女子，没想到王侯将相家也能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哈哈，可不是，家门不幸，陈侯爵的脸都被丢光了。”
而此时此刻，陈慕风就在醉梦楼下，这一席言语，皆已入耳。他已不觉有什么了，这些日子，什么苦没吃过，父王翻脸，甚至要和他断绝关系，驱赶出门。一路上的流言蜚语，早把他打的刀枪不入。他已经想通了，青楼女子又何妨？那些金银财富、声望地位，和瑾玉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这一路上，他前思后想的只有瑾玉。
陈慕风痴痴地望着醉梦楼，尽管如此，他的心里还是喜悦的，瑾玉值得他这么做，他终于可以和瑾玉在一起了。
他回过神，径直走向醉梦楼。
此刻，瑾玉依旧在大堂奏琴。“喲，这不是陈公子嘛，怎么又来醉梦楼了？”
“我找瑾玉姑娘，我先上楼等候，麻烦您待会知会一下。”
“公子不必等候，瑾玉姑娘说了，近日不见客，公子请回吧。”
慕风言道：“瑾玉就在此处，何叫不见客？”
“公子，瑾玉言语意思明了，你又何苦相逼？”
慕风听到此话，心中一惊，有些疑惑，喃喃地说：“那我在这等着。”
“哎，公子请便吧。”
日落西山，夜近陈州，狂风扫荡，暴雨倾盆而至，雨点夹杂着悲凉的寒意，无孔不入。身在暖屋，似乎都能感受到袭来的寒意。街道几乎已空无一人，醉梦楼也安静了许多。
瑾玉已抚琴一天了，近些日子，瑾玉天天如此，茶不思，饭不想，醉梦楼的姐妹，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无能为力。
她准备起身回房，而慕风，已经在大堂待了近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慕风心头千思万绪，仿佛游梦一般。
看见瑾玉起身，慕风似乎一下唤回了魂魄，瞬间起身跟着瑾玉。
瑾玉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转身，向慕风作揖：“天色已晚，公子请回吧。”
就在两个月前，瑾玉还直言叫着慕风，而如今，却又成了公子。慕风更是心神不定，面色发白，问道：“瑾玉，你这是怎么了，我回来了，我要带你离开这。”
瑾玉依然无动于衷，只是缓缓说道：“公子身份高贵，瑾玉受不起，请公子不要再来打扰瑾玉了，请回吧。”
慕风慌张了，“你在说什么？什么高贵不高贵，受起受不起，瑾玉，你到底怎么了！”
“公子贵为当朝臣子，而瑾玉只是一烟花女子，公子如此看重，瑾玉真是受不起。”瑾玉转身准备离开。
慕风一把抓住瑾玉的手，却被瑾玉用力甩开，刚才这些对话，这些动作，皆被他人看的清清楚楚。
“我不管你的身世，你的地位，他人的流言蜚语，我一概不在乎，我只要你。”
瑾玉再次转身，认真地看着慕风，继续缓缓说道：“陈公子说话当真有趣，贵为侯爵之子，却对一青楼女子念之不忘，真令人可笑。”
这些言语，仿佛把慕风的心挖了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尖酸言语，竟然出自瑾玉之口。
慕风死盯着瑾玉，低声道：“你说什么......”
瑾玉依旧道：“陈公子，想必青楼这种地方，您去的也不少，您又可会不知，这里都是什么样的女子。”瑾玉轻靠在墙沿，流露出妩媚的姿态。“您给我金银玉石，我伺候您快活舒服，说白了，咱们是各取所需。您刚才所说言语，岂不是贻笑大方。”
慕风双眼泛红，他万万不能相信，他们曾经言谈的那些幸福生活，竟然全都是假的。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被瑾玉的一席话震惊了。
慕风低着头，声音沙哑，说道：“瑾玉，这不是你啊！我认识的那个瑾玉，她善良、温柔、体贴，怎会说出如此的混账话！”
“公子莫要自欺欺人，这种风月之地，怎会有您自以为的天长地久？”瑾玉说道。“瑾玉明日还要待客，这几日，张家少爷亦送来不少奇珍异宝，明日还要应邀游园嘞。”说着，瑾玉亮出了碧玉翠腕，翠腕在瑾玉白皙的手臂上，更加迷人。而这一切，仿佛也嘲笑着慕风的天真、自作多情。
“公子请回吧。”瑾玉自顾转身，准备回房。
陈慕风一语不发，他一直不信瑾玉会是如此之人，但看到瑾玉手臂所带镯腕，确实乃是价值不菲之物，这也说明，瑾玉所言不虚。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悲、可笑，竟然把谎言信以为真，竟然还不惜背叛亲人，放弃一切，竟然就为了眼前这个女人。
他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哈，瑾玉姑娘说的没错，当真是我愚昧，残花败柳，本性一致，醉梦楼果然名副其实，无情无义！”
瑾玉没有说话，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多谢瑾玉姑娘教诲，只当我有眼无珠，错爱上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如此行径，确实令人不齿，哈哈哈哈。”慕风义正言辞地说道：“今日多有打扰，各位见笑了。”说罢，慕风甩手离去，丝毫没有再看一眼这里。
瑾玉亦是一样，头也没有回，径直进入房间。
暴雨依旧未停，狂风阵阵，电闪雷鸣，都在嘲笑着慕风的所作所为，本以为的两情许久，却道是一厢情愿。今夜的陈州，没有往日的喧闹，但也却不平静。
-
一年多之后。
亲王、侯爵两家满心欢喜，庆祝慕风与苏茗之子的诞生。慕风怜惜的看着苏茗，又欣喜的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眼神之中，尽是道不出的爱。晚上，两家亦是把酒言欢，对酒当歌，充斥着喜悦的气氛。
而陈州，亦如往常一样喧哗热闹，只是醉梦楼却是黯淡了许多。听说，醉梦楼有一女子因病逝世，据说是受了相思之苦，不过，这种民间谣言，又有几人能信，大多人还是认为，是得了花柳病罢了。
凡是青楼女子逝世，都要求把这一生所有男人送的最贵重的礼物，陪着一起下葬。
据说，这位女子有些不同。
她要求的，仅仅只是一支纹路普通、价格低廉的雕花木簪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