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二货吗？）

他说的内容挺有趣的，我喜欢听。当然，主要还是站着太无聊了；毕竟我没有对象，更别提结过婚了。

“饭都是我煮的，”他说。

他看起来有些忧伤，像饱受了折磨一样。这一点可以很容易从他那苍白的脸和油腻腻的头发上看出来。

“她下班比我还早。”他继续说，“我每次回去就给她做饭，她脱了鞋子就躺在沙发上。她父母也不管她。她是独生子女，就一个，从小也惯。有时候她父母来了，也是这样。什么都不做。衣服，袜子都是我放到洗衣机里洗。

“有时候我下班回来晚了，就没有饭吃。她自己就去外面吃，也不做饭。

“一放假，她就睡到中午。睡醒了就吃饭，玩手机，玩游戏。家里也不整理，从来都是我在整理。”

他在和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寡妇说话。我一直站在过道里，听他们说话。他们从那个寡妇上火车时就开始聊天，一直说到现在。开始聊的是这辆绿皮火车，男的说他之所以坐这辆绿皮火车，是因为没有买到高铁票。后来他又谈到了中国高铁的优势。他说:“中国高铁在世界范围内都是领先的，里程比日本高铁还要长。”

“现在坐高铁挺方便的。”那个寡妇说。

“现在有很多国家都引进了我们的高铁系统。物美价廉，安全性还高。”他说。

“前段时间好像西安到成都的高铁开通了。”那位寡妇说。

那位男人眉飞色舞起来，好像对这件事情很了解。“就是前几天嘛。”他说，“西安到成都的高铁开通，意味着北京到成都将由原来的八个小时，变为现在的四个小时，足足缩短了一半。一半呐！真是巨大的进步。还可以有效带动相关城市的经济发展。你看，开通的高铁的城市，房价都涨了不少……”

我觉得他知识很丰富，知道很多关于高铁、经济、政治和军事方面的知识。这些都是我从他前面的谈话中了解到的。他在他的火车座椅上分析了南海局势和叙利亚危机，阐明了俄罗斯为什么出兵叙利亚以及土耳其发动军事行动的根本原因。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像他那样将这些问题分析得如此透彻。我真是感到庆幸，虽然只是买了一张火车站票，却得到了一张TED演讲的入场券。

他不仅知识渊博，还很会社交。那个寡妇上车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和她很熟络了。知道了她正在守寡，现在准备回娘家。还问出来了她的年龄，才二十七岁。甚至还问出了她成为寡妇的原因，是因为她的丈夫是一个前段时间刚从云计算转型到区块链，并且乐于996制度的公司的程序员。

“所以你们离婚了？就是因为这些原因。”那个寡妇听了很久之后，终于向他问道。

他皱了皱眉，好像认为这个问题有些复杂。“也不止这些原因。”他说，“其实家务，做饭这些我自己都可以完成。你不知道，我做饭还挺好吃的。以前家里招待客人，都是我上厨，他们都说我做的好吃。我以前其实学过一段时间的厨师。我做过很多事情，做过厨师，做过新媒体，做过设计，做过运营，还做过管理，因为想着多积累一些经验，方便以后创业，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嘛。我最拿手的菜就是剁椒鱼头和麻婆豆腐了。你刚才不是说你蛮喜欢吃麻婆豆腐的吗，以后有空可以尝尝我做的，你绝对会喜欢。我主要是觉得她没有追求，太安于平常了。我们价值观不太符合。”他最后补充说。

“没追求？”那个寡妇问。

“她平时就刷刷微博，看看朋友圈，追追电视剧和明星。”他耸耸肩，说，“也不看书。我买了很多书放在家里，让她看她也不看。没办法，她说看了头晕。”他突然两眼闪光，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有一件事情很好笑，我一直都记得。”

他顿了顿，继续说:“有一次她说想去图书馆，然后我们就去了，她带了三本书，我带了两本书。结果到了图书馆，她看了不到五分钟，就说‘好累啊！’然后就在趴那里睡觉，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来。”

寡妇嫣然一笑，显然是听去了。听到这里，我也不禁嗤笑起来；我以前有个同学也是这样，我还写过短段子发到网上过。没想到这样的人还真不少。

“那本《我的居所》讲的是什么？”他又对寡妇说。寡妇最开始上火车时，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就是《我的居所》，不过后来同他讲话后，就把书收起来了。

寡妇喝了一小口矿泉水。她上车后喝了不少水，已经喝了大半瓶了。我想，她皮肤这么好，可能就与她经常喝水的习惯密不可分。她一面拧瓶盖，一面回答他的问题。

“是一个人在不同地方居住的经历。不过是虚构的。”

“虚构的有什么好看的？”

“也不是……”寡妇想了想，“其实也是从真实生活中提炼的。像有一张章讲述的是作者在一家购物商场里居住的经历，其实是他之前在商场里工作过。书里的故事都是他之前的切身经历改编而成的。”

他颔颔首，表示肯定她的说法。顿了顿，他换了一个话题说:“那你喜欢看电影吗？”

“还行，看得不是很多。”寡妇说。

“我平时挺喜欢看电影的！”他兴奋地说，“老实说，我觉得《盗梦空间》挺好看的，尤其是结局那里，充满了悬念。让人不知道他们最后究竟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里。我估计可能还是在梦境里，因为那个陀螺一直都在转。”

“可能吧。”那个寡妇说，“可能故意留了悬念，便于以后出续集。”

“应该是。”说到电影，他显得很兴奋。看来，他对电影的了解，和他对政治、军事、经济和高铁的了解一样博雅丰富。他继续说:“老实说，国外很多电影拍得特别好。国内的就真的不行了，没有一部电影像样的。也不知道那些导演都在干嘛？这么久，也没拍出一部好电影！”

“不会啊，”寡妇显然不同意他的观点，接着他的话说，“感觉《重庆森林》、《活着》、《霸王别姬》、《饮食男女》这些老电影，还有最近几年的《无人区》、《摆渡人》、《健忘村》、《白日焰火》都挺好看的。其实国内有些导演拍得挺不错的，只是国内文艺片的市场比较小，接受度不高。”

他又颔颔首，表示肯定她的说法。眼珠一转，他又说：“诶，我早上看到一个新闻，感觉好厉害。”他满脸兴奋，“说中国的小学生在美国，数学比他们高中生还厉害。我们的数学教得确实厉害！应该是世界上最好的！我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数学书就有这么厚。”他举起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捏出一厘米那么宽的距离，“像他们国外就只有这么厚，”说着，他又捏出四毫米那么宽的距离。

“可能各有优势吧。”寡妇说，“他们比较注重户外和生活实践，会花很多时间在生活技能的学习上。我们现在条件还不太成熟。这样有利也有弊吧。我们的学生理论知识会比较丰富，但缺乏实际的生活技能。另外，锻炼方面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进行了。”

寡妇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他应该和我一样，也是这样觉得的，因此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不停颔首，表示肯定她的说法。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拿出了泡面，准备泡一碗。这就是我中午的伙食了。老实说，我真的很佩服那个男人，他已经和那个寡妇聊了两个小时了，大部分话都是他说的，期间他也没喝一口水、吃一点东西，竟然还能有那么多的活力。

不过在我关注他的时候，不幸却发生了。我刚撕开泡面的佐料袋，一个在过道里奔跑的小孩就将我撞了一下。佐料袋和泡面盒一下就飞腾起来，情急之中，我连忙抓住了泡面盒，因为它大，只有选择它才够填饱肚子。就因为这样，佐料袋一下就掉到了那个寡妇的白色毛衣上，洒得满身都是。

“我天，你注意一点啊！”那个男人急忙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道歉说。

“没关系的，”寡妇也连忙说。“没关系的。”

“幸好不是开水，注意呀。”他又继续补充说。

“没事的。拍一下就好了。”寡妇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轻轻地拍打起毛衣，又从手包里取出湿纸巾擦拭起来。

我突然感到后悔，后悔没有及时给她拿纸巾，还麻烦她自己取纸巾。她轻轻地擦拭完毛衣。毛衣上还是留下了不少的佐料粉，因为嵌在深处，擦不掉，因此和白色的毛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清晰可见。她说她回家后也要洗衣服，让我不用内疚。这让我十分感动。她至始至终都没对我有一丝指责，一直都是温言细语。她可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她也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同我说话时，我能感觉得到，她一直都在认真倾听，而不是敷衍搪塞。

道完歉后，我还是准备去泡泡面。佐料袋里还剩下一丁点儿佐料，我全倒进了泡面里。等待泡泡面的人很多，排起了长队。等到我时，烧水的乘务员急急地提醒我，让我接快点，因为马上就要到站了，要暂时关闭开水间。我连忙盛好开水，往回走。走到半路，火车就进站了。

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我们车厢的车尾时，我又听到了他们在说话。他们的声音我已经很熟悉了，因此一下就能听出来。

“等等，可以加下微信吗？”我听见那个男人说。

迟迟没有听到回答，尽管车厢里喧嚣拥挤，不过我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过了片刻，那个寡妇终于才说:“不好意思，我很少用微信。先再见了。”

接着，我绕过了一个站着我前面的健硕的大叔，就看见了那个寡妇。她已经提好包，走到车尾，准备下车了。而那个男人则站在座椅旁，望着那个寡妇，显得依依不舍。随后，那个寡妇就下车了。

后来，我又同那个男人一起坐了很久的火车。我看见他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显得若有所思。一直到达州，我都没听见他说过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