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撮麦秸
蓝天如洗,白日如球,高挂中天,天无云,野无风,人若置身大蒸笼。
有弟兄俩甲哥乙弟,红黑头顶又大又破的麦草帽,口干舌燥,甲哥在前,乙弟在后,他俩火烧火燎地赶路,身后扬起老高的尘土。
柳阴下,井台上,有两桶井拔凉水,水面上,柳影轻摇慢晃,不时变换着柔枝青叶画面。井台东五尺远,周仁坐在麦秸垛散落的薄麦草上,不热不凉也不沾土,面向大路,很惬意。他边抽旱烟,边看东边土路尽头,有两个黑点,由小变大,在慢慢蠕动靠近。根据多年经验,他断定是两个赶路人。
他有个习惯,每次中午拔出两桶水后,都放井台歇袋烟工夫,边欣赏周围的景色,边听鸟鸣蝉叫,边等过路客人纳凉饮水。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喜欢帮人。他有一个理念,帮人危难或急需,就是为己积德行善,既利人又无形中利己,神明也会感动,保佑自己子孙满堂,长命百岁,无灾无难。他几十年中,帮的人不计其数,从不求回报,但他心安意满,自得其乐。
不大功夫,甲哥乙弟红头涨脸来到柳荫旁,驻足看周仁,望井看桶。
周仁热情招呼:“朋友,热坏了吧?歇歇脚,暍喝水,再赶路不迟!”
甲哥乙地是外乡人,不敢贸然行事,听老汉这样一说,正合二人心意,靠拢了过去。
甲哥问周仁:“大爷,俺弟兄俩带的水喝光啦,喉咙直冒烟,我们喝点水您不介意吧?”
周仁做出请的动作,畅言道:“请尽情喝,管你俩喝个肚圆,临走再捎足。”
乙弟也不客气,脱草帽放地上,趴桶就沿咕咚咕咚不停歇地狂喝起来。
周仁看桶内水直线下落,心急如焚,转身揪了一撮麦秸,随手丢到乙喝的水桶内,麦秸似乎钻入乙弟的嘴巴内,乙弟猛劲连水吐出老远,以泄心中恶气。
乙弟年方二十,血气方刚,觉得老汉是面善心恶,故意戏弄外乡人,唰地起身,怒目圆睁,见左右无人,左手抓住周仁的衣领,右手攥拳要打。
甲哥也疑惑,一脸不解,一看乙弟要闹事,他死抓乙弟两只手,劝道:“乙弟,出门在外,忍字为上。人家让你喝水,就是高看你,你咋这么不懂事!”
“不让喝水你说明处!闷不吭捉弄人!算啥玩意?”乙弟气冲如斗牛,质问周仁。
周仁没动火,把走形衣领弄好,平静地说:“你喝得那么起劲,我要不让你喝,你能乖乖听我的吗?再说,你打我两拳没事,我顶多疼一会儿。你多喝凉水种下病,难受可是一辈子!”
甲哥乙弟都怔了,不知何意,两双眼晴不解地盯着周仁。
“你们年轻,光知道口渴,猛往肚里傻灌,图一时之快。这水是井凉水,你俩热身子,这冷水入肚太急太多,身子十有八九要激出病,这种例子太多了,最厉害的有激死人的!我往桶里把麦秸一撒,你定会恼怒成怒,立马停喝,这正合了我意。”周仁边说边让甲兄乙弟坐下。
甲兄乙弟这才恍然大悟,惭愧地双双跪向周仁,不停地陪礼道谦。
周仁连忙拉起甲兄乙弟。甲兄乙弟洗脸擦身,喝喝歇歇,身爽肚圆。三人围坐畅叙。笑声盖过鸟鸣蝉叫,飞向四野。甲哥乙弟二人又灌了两壶水背着,辞别周仁,戴上草帽,赶路急行。
周仁目送二人走远,又把水桶重新打满,扁担上肩,两端水桶忽闪起伏。他哼着小调,轻快地离了柳萌老井,满身日光。
一撮麦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