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复何求

早晨喝粥时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句话，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道理，也没有给自己的心灵以某种启迪，是一个大伯很平常的一句。这位大伯自己可能也想不到，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居然被一个孩子记在脑海中四十多年。

小时候上学很是悠闲，并不像现在的孩子在家长的陪伴下匆匆忙忙，在路途上无瑕他顾，甚至连红灯都要闯一下以争抢一点时间，以免迟到。那时候上学没有家长接送，自己跟在哥哥姐姐的屁股后面，穿过田间小径穿过河边的小树林小心地走过那座独木桥，欢快地跑到学校。很多时候学生已经到了学校，老师还在家里干农活，要等好长时间才能见到老师的身影。记得有一次夜里下大雪，天亮时路面积雪有一尺多深，踩着雪地上别人留下的脚印好不容易走到学校。那天早晨学生无心早读，都在教室外的场地上打雪仗。后来老师的女儿到了，她和我在一个班，她说今天老师不来，同学们可以回家，于是我们玩了一会儿雪之后就各自回家。我们几个同学跟着老师的女儿一起回家，在她家玩扑克牌算24点，到她家时老师还没起床呢。后来每次读到“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就回想起小时候的那场大雪，在朝阳映射下的大雪。

记得有一次上学时并没有直接去学校，而是拐弯到另一个同学家等他一起上学，这是常有的事，因为我们在上学的途中要做一些游戏。或滚铁圈或砸铜板或者在水里捉小鱼，甚至有时会逮小蛇玩，不过我胆小，对于逮蛇这种需要勇气与技巧的活动不敢凑得太近，生怕一不留神被蛇咬到。同学家门前有一棵楝树，树下放着一张小方桌，他爷爷和他坐在桌前吃早饭。小桌上有一个棕黑色的陶盆，盆里盛着黄玉米糁子粥，另外有一个白色的碗里有半碗金黄色的咸菜，再无其它。同学抱怨说天天喝稀饭吃咸菜，等他将来有钱了一定要吃好的，要吃油条吃鸡蛋喝大米粥，咱们这些农村孩子没见过世面，能想到的最好的早饭也就这些。

只见他爷爷笑了笑说有得吃就错了，别想东想西的，好东西吃多了怕难以消化，对身体反而不好。接着又说他要是能天天玉米糁子粥就咸菜，将来连棺材都可以不要。对于一个农村老人而言，棺材是对人世间最后的诉求，如果连棺材都可以不要，那可见他对生活的满意程度已经到达了顶点，用古话说那就是“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不知为什么那个大伯的话一直记在脑海中，总会在不经意间蹦出来让我回味一下，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刚听到这句话时内心中有些不屑，觉得大伯终归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大伯，提出的生活目标简直低到令人发笑的程度，居然一碗玉米糁子粥就能满足他的诉求。对了，之所以称同学的爷爷为大伯是因为咱们之间有点亲戚关系，我比同学长了一辈，他爷爷比我长一辈，所以只能称他为大伯。

转眼间我们从小孩子变成了大人，大伯渐渐老去终于作了古，因为实行了火化，所以他最终的归宿是一个小小的骨灰盒，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没有怨言。我们的物质生活很丰富，吃得越来越好，身体却越来越糟，年纪轻轻地就有了各种富贵病，身体的各种指标中超上限的不少，比如说肝油三脂。总是嚷嚷着减肥，可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每年体检报告中不正项目越来越多，已经到了虱多不痒的程度。大伯活享年九十六，在他的葬礼上听亲戚说他身体一直很好，各项指标皆正常，那一刻想到了大伯说过的那句话：天天玉米糁子粥就咸菜。原来那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而我们无法企及的健康的生活方式。就像现在小孩上学，每天如同被灌食的鸭子，或许可以长得很快，但孩子每天都在焦虑之中，远没有我们以前上学时那般快乐，可我们读书时的状况是不会再回来了，那种慢节奏的生活不会再回来了。

轻欲望、慢节奏的生活对现代人而言成了一种不可复得的奢求，为了得到一切我们正在失去一切，其实人生哪里需要那么多，有一碗玉为糁子粥就咸菜，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