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僧
海上有山,名普陀;山上有寺曰“沙云”;寺有主唤作“了尘”。尘有二徒,一曰“悟明”,二曰“悟白”,明食肠宽大,日餐斗米,以是虎背而熊腰,形若铁塔;白较明略单薄,既高且壮,妙比玲珑浮屠。
未几,“了尘”驭鹤西游。明谓白曰:“师在日,尚多顾忌,今其远游,何不从心所欲耶?”白颔首曰:“兄言甚善。当作何计较?”明曰:“上师颇着于相。吾尝闻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欲兴山门,盛香火则必以情,与时共进退。果天命在吾属,请自明始。”
白抚掌称善曰:“吾兄高明之至,兄但有命,弟无有不从也。”明曰:“吾意和光同尘之法莫如先易法名。师之谓悟明、悟白者皆着相之语也。莫如不空、不戒,是为正大光明之言也。弟意何如?”白曰:“理应如是。”遂弃“明白”而入“空戒”。
初,明尤喜犬。师在,未敢造次;白特爱鹰,日夜隐熬之,师觉而严斥之,遂息其癖好。今师驭鹤而西,一旦明悟,以是“不空”市一犬名“金毛”,“不戒”购一鹰曰“八荒”。
既改弦而更张,以是香客络绎,山门熙攘若市焉。大雄殿内,宝相几镀金身;丛林幽微,袅袅氤氲密布;鲜花时果供奉不绝。以是殿滋而身润,“不空”、“不戒”心广而体胖,皆大欢喜之。恒向西而祝曰:“上师,曩日不名之刹何期有今日之盛乎?惟愿佛光永照,庶几全弟子之本心也。”
一日,空牵“金毛”之犬,戒擎“八荒”之鹰并肩款步于“千步”之沙。时沧海涌波,凉风习习,二僧志得而意满,洋洋乎如登春台。忽有一小儿于山上跳跃而下,近二僧则嘻笑曰:“奇哉怪也,僧亦养犬而玩鹰乎?”空但笑不言,戒微愠曰:“咄!黄口小子,何少见而多怪耶?”小儿复笑曰:“余固孤陋而寡闻,观二上师之鹰、犬亦颇雄壮,敢问禽与兽何食耶?茹荤素焉,吸香烟欤?无乃餐佛法乎?”
“不空”闻小儿语,哂笑曰:“孺子亦可教乎?何老成如是,冥顽不灵耶?方寸之间,须弥芥子,吾等之用心岂黄口小儿所宜知耶?且去!”言讫,以眼角余光视之犬,“金毛”若会其意,望小儿狺狺而狂吠。
小童略无所避,泰然自若曰:“吾知之矣。豢犬饲鹰,盖一则防盗,二则作逍遥游也。然则余甚惑之,二上师募化四方,广结俗缘,致功德无量,虽蟊贼亦未敢擅入清净地。如是,则何防之有耶?且经卷盈室,钟鱼声声;既一念为慈航,纵一苇之所如,得万顷之心光。今何执着于俗相,擎鹰隼而作逍遥游焉?”
二僧闻其言,怒甚。遽尔,“不空”纵以犬,“不戒”撒之鹰;金毛人立而扑,“八荒”展翅以啄;小儿见之,遂拔地而起。既而,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旋驭云乘风,陡然而南,转适昆冈也。
东山樵语:“尝游普陀,见一僧牵大犬款步于“千步沙”,以为惊奇。盖孤陋而寡闻,少见以多怪也。以是余有思焉,和光以同尘,与时而共进,善之善者也。然红尘清境果无异乎?噫!盖若存若亡,况无遮道场,岂以一衲之相而障众目之睽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