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之外的喧闹世界

1

老张病倒了。

倒下之前，他正在和老伴淑珍洗菜做饭，等待大学刚毕业回家的儿子小安吃饭。老张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在去往医院的救护车上了。他嘴上戴着氧气罩，淑珍就坐在他的旁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淑珍见老张醒过来，急忙喊着老张。

百全，百全。老张想要伸手拿下氧气罩，却发觉自己整个身体动弹不得，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气。他只好努力转动眼珠，看了看四周，发现儿子不在身边。

小，小安呢。

老张使出全身力气，从嘴里挤出来这几个字。淑珍见状便把耳朵凑到老张脸前。

百全，你说什么？大声一点。

老张正要回应，一旁的小护士推开了淑珍，从兜里掏出小手电，扒开老张的眼睛，随后对准开始照射。老张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方才要说话的劲，连带口水一起喷在了氧气罩上，双眼猛地一张，不省人事。

当老张再次醒来，他正躺在病床之上。他缓慢睁开双眼，看到淑珍和儿子坐在自己的双脚跟前。他们没有发现老张已经醒来，低着头，满脸愁容。老张颤颤巍巍抬起左臂，喊了一声小安，但是娘俩并未察觉。这时病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淑珍起身说道，小龙，你来了。小龙进门将手里的水果放到床头柜上，背身坐在了淑珍的旁边，说他刚从报社开完会赶过来。这时老张和儿子目光正好对视，可是儿子小安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起身去了窗边。

淑珍向外甥小龙哭诉，老张得了脑梗，右边身体没了知觉。淑珍说着哭出了声。早年我们孩子要得迟，现在上了年纪，挣钱的活也干不动了，你表弟这才刚毕业，往后要结婚要买房，你舅舅躺下起不来，以后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淑珍说罢，哭得更加大声。

老张望了望窗边的小安，又闭上了眼睛。小龙说道，舅舅以前也帮过我，我肯定不会不顾舅舅的。我这才刚还完房贷，我媳妇要生二胎，我也实在是，唉，我再想想办法吧。

随后寒暄几句，淑珍就送外甥离开了。淑珍回来坐在一旁，嘴里念叨，你说你啊，要走就走得干脆一点啊，这可难为死我了。老张听到这些话，眼眶泪水不停打转，悄然流淌出来。

2

就这样过了几天，淑珍一如既往地照顾着老张，但老张心里总是郁郁难欢。既因淑珍那句”要走就走得干脆”心存怨恨，又为自己落下棘手的麻烦感到愧疚。

小安快毕业时打电话告诉老两口，说谈了一个对象，顺又问了家里的存款。老张心想，儿子应该是有了结婚的打算。老张私下一琢磨，年纪大了，能看到儿子结婚是一件幸事，但一想到彩礼房子等等开销，又欣喜又难过。

辛苦十几年供儿子上了大学，老两口拼了命赚钱，几年下来落了十万块钱存款。近两年身体愈发孱弱，出门寻份挣钱的行当实在难上加难。倒下之前多少还能帮衬儿子。现在十万块钱没了不说，还要给孩子再添负担。

老张睁开眼睛，看到儿子在一旁读新闻，好像是什么美国有人安乐死。老张不懂什么是安乐死，便张口问儿子，儿子被老张突如其来地发问吓了一跳。

此时主治医生推门进来说道，这几天血压降得差不多了，明天早上就可以办理出院了。淑珍问老张的身体还有没有希望。医生指了指病房天花板说道，看天意。

老张也没再问儿子什么是安乐死，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天黑。醒过来时淑珍正在给自己擦洗胳膊，儿子回家休息了。小龙打来电话，说他想到办法了。随后外甥赶到病房，和老两口说他和领导商量了两三天，计划在网上搞一个募捐活动，让老张先不要办理出院。

老张不怎么明白，但小龙拍着胸脯说道，这事他很在行，写几篇文章，拍几张照片，另外还需要老两口的配合。

老两口都没念过书，琢磨半天也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听到可以为小安减轻负担，索性就答应了亲外甥。外甥心满意足地走了，淑珍继续给老张擦洗身体，一边忙活，一遍念叨着，毕竟亲外甥，这样的好事还能想着咱们老两口。老张近来第一次看到淑珍脸上有了笑容，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老张还在睡梦中，便听病房里吵吵嚷嚷。他醒过来发现外甥还有一位年轻的实习生女孩，拿着相机拍来拍去。老张便问外甥，这是干嘛。外甥说，我们拍点素材。转头又吩咐实习生，行了，小白，你留下来给老两口拍特写，我先找医生了解了解情况。小姑娘点头答应，小龙走到门口，又回头吩咐老两口要配合实习生的要求。

小龙离开后，实习生很有礼貌地指挥着老两口拍照。老张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洗脸，便告诉实习生要不先擦擦脸再拍吧。

实习生说，不用擦，这样才更真实，呃，我的意思是这样更像病人的样子。老张再没说什么，只好继续配合。实习生拍了几张后，对淑珍说道，阿姨你握着叔叔的手吧。淑珍急忙点头照做。阿姨你眼神可以深情一点，嗯，对，就这样，再加一点忧郁，叔叔你表情可以痛苦一点。

实习生不断提示着老两口，老张心里不是滋味。此时他想起自己十四五岁时，扶贫办到他家拍照的景象。

实习生起身说道，好了，差最后一张，阿姨您到窗户这边来，用胳膊肘靠在窗台上，右手捂着脸，然后开始哭，要有眼泪。淑珍也没多想，只听啊地一声，眼泪就涌了出来。

3

淑珍听了小龙的建议，没有办理出院手续，小龙又来了一趟医院，将老张转移到一个高干病房里。老张闭着眼睛，琢磨着小龙葫芦里这卖的什么药。但他相信，不管什么药，能让生活还有盼头就是好药。

可老张这几天没有见到儿子，心里有些失落。淑珍看他使劲转头四处张望，仿佛看穿了老张的心思。于是淑珍告诉老张，小龙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小安来医院，他们表兄弟也通过电话了。怎么弄得孩子跟杀了人一样，老张小声嘟囔道。

老张在医院躺了已足足有半个月，高干病房里没有其他病人，每天在老张眼前不是淑珍，就是医生护士，没法走动，卧床久了多少有些急躁不安。

一天下午推门进来一位小姑娘，手里提着水果和一箱牛奶。小姑娘还没走到病床前就红了眼眶，老张和淑珍诧异看着她。姑娘带着一丝哭腔说道，叔叔阿姨，我来看你们了。淑珍连忙说道，姑娘，你是不是走错病房了啊。姑娘猛地站住，拿出手机又看了看淑珍老张，没错啊，就是你们两位啊。

小姑娘放下水果牛奶，坐到了淑珍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老张望着淑珍，淑珍也望向老张，一脸茫然。小姑娘望着淑珍，眼眶再次泛红。

她说，我是附近传媒大学的大学生，快要毕业了，在网上看到你们的故事，非常感动。孩子不在身边，这把年纪相濡以沫度过晚年，一定很不容易吧？

淑珍嗯了一声，女大学生回头望向老张。老张原本像个局外人发着呆，看到这个女孩望着自己，便露出了笑容。

小姑娘，等等，你刚说的相濡以沫是啥意思？我没读过书，听不懂。淑珍显得有些尴尬，但又禁不住好奇。

相濡以沫就是一起相互搀扶面对困难地生活，意思就是叔叔阿姨感情好。女大学生耐心地给淑珍解释着。

淑珍笑道，读过书的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我和你叔叔呢，包办婚姻，一起过日子嘛，怎么着都是个活法。

要不你们再要个孩子吧？国家现在支持生二胎了。女大学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老两口摸不着头脑。淑珍想要问为什么，想了一下又咽了下去。

家里情况不好，再说我们老两口年纪也这么大了，就不考虑再要孩子了。淑珍急忙解释。

也是哦，确实上了年纪，叔叔这个情况……那这样吧，我还要准备论文，我呢也是穷学生，没多少，刚取了三百块钱，算是我的一点小心意，阿姨就拿着吧。女大学生说着从包里取出三百块钱现金，放在了淑珍手上。

淑珍连忙回绝，这哪行啊，你能抽时间跑一趟我们就很高兴了，这钱我们不能要。老张也在一旁咿呀咿呀地附和着。

女大学生见淑珍不收，又把钱放回了包里，接着从包里拿出手机。叔叔，阿姨，要不我们合个影吧。小姑娘说着，已经打开了手机相机。淑珍连忙答应，小姑娘调整了角度，拍好照片发了朋友圈，便离开了病房。

淑珍关上门，回头坐在沙发上，嘴里不停念叨着。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你看这小姑娘多好，知道咱两不容易，还专门跑过来看咱俩。老张没有搭话，听着淑珍念叨，感到些许疲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老张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身体完全痊愈，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他在工地上蹿下跳异常兴奋，两袋水泥一上肩说走就走。回到家里，淑珍已经做好了饭。饭桌上老张吹嘘工头看他干得好，要给他涨工钱，淑珍幸福地笑开了花，夸老张真能干。

这时儿子小安爬上了老张的大腿，闹着要买积木。老张就说你要这干啥。小安说，我要盖个大房子，给我媳妇住。淑珍白了他一眼，媳妇在哪都不知道呢，怎么不先想着你老娘我啊。

老张看着淑珍和小安，不由大笑，好好好，给你买，你在家盖小房子，我在外面盖大房子。不料小安说，我要盖大房子，不要小房子。

淑珍也被逗乐，和老张一起笑了起来。

4

女大学生走后，有许多人陆陆续续也赶来病房看望老张。医院的护士，医院门口餐馆老板娘，甚至还有从邻省专门跑来的白领。其中有位开成人用品厂子的老板，到了病房以后，激动不已，当下便给募捐账户转了十万。隔天老张外甥给他们厂子写了稿子，登在当天的报纸上。

近来病房里好不热闹，老张心情渐渐转好，似乎也搁下了对儿子的想念。要说让老张诧异的事情，就是这几天但凡来看望的人，除了医院的护士之外，都说被老张和淑珍的故事深深地感动。至于究竟是怎样的故事，老张也不清楚。但心里想，自己一生平平淡淡，不就到老了得了脑梗，倒下了，这到底有什么可感动的？

下午的时候，小龙给淑珍打来电话，说是晚上下班会过来医院。到了晚上，小龙和一个陌生女人走进病房。进来时护士正在查房，外甥简单问了问情况，便和那个陌生女人坐在沙发上等候。

护士走后小龙走到病床跟前，递给淑珍一张银行卡。

舅妈，这个卡你先拿着，卡里有100万。听到这个数字，淑珍一时惊讶到吞吞吐吐说不出话。

不不不是，你哪来这多钱？淑珍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又向门口望了望。

我不是给你们说我搞了募捐嘛，都是这几天社会上好心人捐来的。外甥无法掩饰自己的得意。

天哪，老张，咱们大半辈了也没见过这么多钱。淑珍显得有些兴奋，抓着老张的手不停摇动。

小龙，这钱没什么要紧吧？可能老张身体的缘故，他兴奋得没有淑珍那么明显。

没什么要紧，干干净净，小龙坚定地说道。淑珍和老张兴奋之余，也长舒了一口气。外甥又接着小声说，这个钱看完病以后，还是你们老两口的。

听到这话淑珍激动得抓着外甥的手说，小龙，你可不知道，这半个月我和你舅舅都愁死了，往后孩子咋办，你看，这不，还是小龙你有本事啊，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小龙。淑珍有些语无伦次，说完又摸了摸紧紧攥在手中的银行卡。老张也笑得咳嗽起来，和外甥一起来的陌生女人，在一旁露出复杂的笑容。

对了，还有件事情。外甥将手摊向陌生女人。这是于飞的经纪人，于飞你们知道吗？大明星，当红小生，明天要来看望你们呢。外甥正说着，于飞经纪人走过来和淑珍老张相继微笑握手。

淑珍诧异地看着小龙，正要问些什么又被经纪人的握手打断。经纪人等外甥说完便接上了话茬，是这样，于飞明天要来看你们，毕竟是公众人物，方方面面都得注意，所以有些事情我得提前跟你们沟通一下，于飞自己呢，时间太忙，有些情况他也不是特别了解。

看着经纪人说个没停，淑珍和老张听得云里雾里，只好点头附和继续听着。

大概呢，就是这样，无论明天于飞问什么，您二老只管给肯定回答，准没错，完了我们会捐款给你们。经纪人看着老张，老哥哥，明白了吗？

没等老张回答，经纪人便说还有急事要处理，老张外甥也叮嘱了几句后随之离开。

二人走后，老张笑着叹了口气，躺着躺着，怎么还要见大明星了。

见就见呗，还能把咱老两口吃了这么着。淑珍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再次露出兴奋的笑容。

5

第二天的清晨，天刚亮，外甥给淑珍打了电话，说简单洗漱一下，于飞马上就到。于是一大早起来淑珍将病房收拾得整整整齐，自己稍微打扮之后，给老张也擦了擦身子，漱了口。忙活完后淑珍无事可做，情绪开始有些激动，虽然不清楚于飞是谁，但一想可是个大明星就有些坐立难安。

我们结婚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紧张过。老张看着淑珍走来走去，就开了句淑珍的玩笑。

淑珍打开房门向外面走廊探头望了望，关上门后对着老张一个白眼，瞎说什么呢，倒了倒了还不正经。

老张禁不住发出爽朗的笑声，没有再说什么。等了快一个小时，淑珍在病房门口不停来回走动，还没见到于飞的踪影。等到中午，淑珍的肚子开始叫了。百全，你饿不饿？淑珍显得有些不耐烦，老张嗯了一声。那行，我去楼下吃饭，再给你带些粥。

淑珍拿上小包往门口走，这外面吵什么呢。说着拉开门走到门口，被人潮推回病房里，一个踉跄差点翻倒在地。只见一位戴着墨镜的年轻人，被一群女护士和记者摄影师拥簇着冲了进来。淑珍扶着病床慢慢站立起来，看到众人神情格外慌张。老张躺在床上问她没事吧，她也没听到。

年轻人摘下墨镜，淑珍看着他，好像在电视上见过，这才反应过来正是于飞。

阿姨，你没事吧？于飞握住淑珍的手，淑珍慌张到不知所措，连忙说没事没事，你来啦，快坐快坐。

这时小龙从人群里挤进来，于飞的经纪人也跟着进来，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沙发上。小龙走过来，给淑珍介绍于飞。然后又拉着于飞走向老张，而老张望着门口的人群。门外还有许多年轻的小护士，喊着于飞的名字。有些人喊着我爱你，有些人却在喊着出轨渣男。经纪人将还挤在门口的记者拉了进来，然后用力地关上门，还是止不住门外的叫喊声，有人甚至疯狂砸起了门。

叔叔，你好，我是于飞。于飞笑着握住老张的手，老张连声答应。这时经纪人走过来不耐烦地叫于飞赶紧先接受采访，于飞点了点头，却依然面带笑容看着老张。经纪人张罗记者站成一块，于飞面对着记者，坐在了老张身边。老张很不适应这样的场面，紧紧皱起眉头。小龙低声示意舅舅表情放松一些，淑珍缓过神来，坐在了老张的另一边，握住老张没有知觉的右手。

于飞，你好，我是电视台记者，请问你为什么会想到要来看望老张夫妇二人呢？

其实吧，和很多人一样，我在网上看到叔叔阿姨的故事，我真的是非常感动，家庭情况不好，如今叔叔又得病，但阿姨不离不弃，两人相依为命，我觉得这就是真正的爱情。

面对记者的提问，于飞一边回答，一边望了望老张，眼睛开始泛红。

那么，张叔叔，于飞今天来看您，您是怎样的心情呢？

挺高兴的。老张说完了尴尬地笑了笑。

于飞你好，请问……记者们轮流提问于飞，此刻的老张有些郁闷不堪，即便是前几日，看望他的人几乎每个人都会和他们合影，也没什么大碍。但现在这么多摄像机对准他，他脑子里却只想回避。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了，该谁了。于飞经纪人向所有记者喊道。

你好，于飞，请问你今天除了来看望老张夫妇，还有什么计划吗？

我会向叔叔阿姨捐款一百万！

于飞振振有词，记者们一边哗然。淑珍在一旁兴奋得摇着老张的右手，老张并未察觉，而是惊讶得望着眼前的于飞。小龙倒有些平静，拍了拍舅舅的左肩，老张看着小龙对他投来莫名的微笑，心里也是一大串疑问。

好了，提问就到这里，下面拍点素材吧。经纪人又喊道。记者都退到后面，摄影师也统一向后挪动一些距离，调整机器，然后示意经纪人已经准备好了。

小龙说，开始吧。

从头开始，那会没拍上。经纪人又吩咐道。

张叔叔，您好，我是于飞，我来看您了。

刚不是问了一遍，怎么还问。老张脱口而出，小龙赶紧拉住舅舅，老张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好再没说话。

这条重来吧。经纪人喊道。

张叔叔，您好，我是于飞，我来看您了

好好好，非常谢谢你来看我。

之后于飞问完了事先准备的问题，一时无话，经纪人就在后面对他说，长度应该还不够，你自己再问点。于飞咬了咬下嘴唇，看了看一旁的淑珍。

叔叔阿姨，在你们没了孩子之后，两位是怎么……

老张听到于飞说“没了孩子”，大惊失色。小龙连忙拦住于飞，神情极为紧张。

我孩子好好的，你胡说什么！老张愤怒地喊道。

孩子就在家里，什么叫没了孩子？淑珍喊道。

原本坐回沙发的经纪人从位置上弹起来，对着早已议论纷纷的记者和摄影师们喊道，别拍了，别拍了。记者们仿佛发现了更大的好处，一齐围在老张和于飞跟前。经纪人和小龙拼了命地拦住记者，把摄像机关掉，听到了吗！

请问，张先生，网传您的儿子因为在高中见义勇为失去了生命，请问情况属实吗？

去他娘的，我儿子活得好好的，你们凭什么说他死了？老张使出浑身力气喊道，气得不停用手捶床。

于飞感到局面已经失控，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经纪人喊道，各位记者，摄像机关掉，今天酬劳翻倍，好，五倍，听到没有！

对于经纪人的喊话，记者们毫无反应。经纪人坐在沙发上捂住脸，脸憋得通红，继而又站起过去将小龙拉出病房。

你不是说，你已经做好他们工作了吗？经纪人看了看周围，冲小龙喊道。

我也没想到，于飞会问这个啊！

你不是事先给你亲戚说清楚了吗？

这个我怎么好意思说，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疼我这个表弟！

你还不好意思？拿钱的时候怎么好意思！

经纪人回去拉着惶恐不安的于飞走出病房，小龙见状追过去问经纪人。

一百万呢？

没了，你的那份也没了。

经纪人说罢就离开了，小龙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随后记者和摄影师们从病房里涌了出来。病房里老张不断地嘶吼，我要见儿子，我要见儿子。

淑珍从病房里走出来，扶着墙缓缓坐在小龙的身边。小龙啊，你告诉舅妈，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完了完了，我这辈子完了。小龙疯狂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摇一晃地离开了医院。

6

老张越想儿子心里越堵得慌，血压又增高了，说话又变得不利索起来，总是要重复好几遍淑珍才听得到。在病房外面的世界，故事有了大逆转，情绪高涨的网民，又创造了各种各样的版本，像病毒一样肆意传播着。

老两口第二天几个警察来到病房，问了老张和淑珍一些问题，告诉他们，外甥小龙和他的领导涉嫌诈捐及私吞捐款，已经被拘了。警察临走时，还没收了昨晚小龙带给老两口的银行卡。

淑珍瘫坐在沙发上疯狂地哭喊，嘴里一直反复地喊着，钱没了，钱没了，啥都没了。老张问了好几遍小安怎么还不来看他，淑珍起先没有理睬，最后被问到不耐烦，淑珍才冲老张喊道，别问了，我打电话叫了，小安自己不愿意来。听到淑珍这么说，老张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

晚上淑珍回家换洗衣服，老张看着一片漆黑的病房就像置身地狱。查房的护士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关上门瞅了一眼床上的老张，又悄悄躺沙发上玩起了手机，嘴里时不时还哼着歌。

姑娘，姑娘。

护士听到老张叫她，站起来走到病床跟前，将手机屏幕对准老张。

喏，于飞因为你的一句话，现在彻底凉透了。你看看，微博热搜都是关于你的。

都在说什么？

真的要听吗？

嗯。

他们叫你去死。

护士看到老张再没说话，随即也就离开了病房。直到第二天早上，先前看望过老张的女学生气冲冲地推门进来。她看到病房只有老张一人，便径直走到跟前，指着老张痛骂。

老头，你可把我害惨了……

女大学生话刚出口，突然察觉有什么异样。清晨的太阳照在老张脸上，但老张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张叔叔，张叔叔……

老张没有回应大学生，眼睛依旧闭着。忽然她尖叫一声，跑出了病房，随即护士赶了进来。

老张死了。

7

老张死了，病房里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但病房外的故事却依然在继续，并且愈演愈烈。

那位女大学生被吓坏了，生平第一次见到死尸，回去之后生了一场大病，神智有些恍惚。

新闻记者们对老张故事的报道倾向，从合谋诈捐变成了畏罪自杀。

成人用品制造厂的老板请了一堆记者召开新闻发布会，声称他对此次诈捐痛心疾首，并且内心受到了伤害。

于飞沉寂长达一个月，突然发布长篇微博，以受害者的姿态直倒苦水，疑似即将复出。

记者小龙的妻子挺着带了娘家一帮人到老张家里，却发现大门紧锁，淑珍和她的儿子早已离开，没有人知道他们娘俩的去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