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二）梁惠王下篇3——雪宫问乐②：逐字稿

逐字稿

这一段叫作雪宫问乐。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雪宫大概可能是以白色为基调的这么一个宫殿，很享受的地方。然后跟梁惠王的路子一样，齐宣王也打开了地躺拳说，“贤者亦有此乐乎”，你每天教育我学好，你竟然也喜欢在雪宫里边度假，然后孟子对曰：有，我也有这个快乐。

“人不得，则非其上矣”，就是一个人，如果不能够得到这样的享受的话，那么他就会抱怨自己的领导。“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就是你如果得不到这样的享受，你去抱怨自己的领导，这样做是不对的。这个第二个非指的是错误的意思，这是不对的。“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但是作为领导，你不愿与民同乐也不对，你看就是孟子认为这两边的人，无论是领导还是被领导者，都需要能够约束自己的行为。

孟子并没有说，一个被领导者随便地抱怨永远是对的，他认为抱怨这事肯定也是不对的，但问题是你作为在上位的领导，你也需要替下边的人多思考思考，所以如果你不与民同乐，亦非也，这也不对。“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就是如果领导，看到老百姓高兴他也高兴，那么老百姓会跟他一块儿高兴，如果看到老百姓忧愁，这个领导也忧愁，那么老百姓也会替领导忧愁，这个就是人心之相通。所以“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这一段话，直接就启发了范仲淹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噫！微斯人，吾谁与归”，这一段就是从这里边来的。就是你的忧乐，都是以天下人为目标的，就是你所想的忧也好，乐也好，脑子里面思考的全是全天下的感受，那这种人如果不能够称王的话，“未之有也”，这个自古以来没有。孟子经常说“未之有也”，是一个特别绝对的话，没有经过考证，但他的道理是对的。就是所有的这些开国的国君，他所引用的商汤、文王、尧、舜、禹，他们都是乐忧都怀着天下的。

“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齐景公曾经问晏子——大家知道晏子使楚，那个个子不高的大臣叫晏子，晏子是齐景公的大臣。

有一次齐景公问晏子说，我想去转附、朝儛，这是两座山名，我到这两座山去看一看。“遵海而南”，遵是沿着，沿着海岸线再往南走，“放于琅邪”，到琅邪山这个地方。“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这特逗，就是齐景公想出去转转，想出去视察一下，但是他觉得自己视察，很有可能就变成游玩了，就变成大家说这个人不干好事，到处消耗民脂民膏，我怎么去修炼自己的德性，能够让我出去这么转一转，就好像先王的这种出行一样。先王出行看起来非常高大上，都是视察天下，我应该做些什么事。“吾何修”，就是我怎么修炼，我才能够玩得跟先王一样高大上，能够让大家觉得我是去做好事，而不是去消耗大家的。

“晏子对曰：‘善哉问也’”，说王你这样问真的太好了。“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你看我们古代人造词都是有道理的。“天子适诸侯”，诸侯就是我分封各地的诸侯，适就是去，天子到诸侯那些地方去，叫作巡狩。巡狩是什么意思呢？“巡所守也”，就是你要去看看这些人守备得好不好，“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我们今天年终还要述职，叫述职报告，“述职者，述所职也”，述职就是你要来讲一讲，你所干的工作干得怎么样，“无非事者”，你看无论是巡狩还是述职，无非都是为了工作，就是无非事者，所以先王出去巡视，他是工作，他不是玩。

“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就是春天的时候去视察大家耕田的状况，看看谁缺少农资，帮帮忙。“秋省敛而助不给”，就是秋天的时候大家在收获，这时候你要去看一看大家收获的工作做得怎么样，帮助那些吃不饱饭的人，给与一些补助。

“夏谚曰”，就是夏朝的民谚会说“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就是我的王如果不出来视察的话，我怎么能够得到休息，我们的王如果不出来游玩的话，我如何能够获得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游和豫就都是出游的意思，它是同义反复。“一游一豫，为诸侯度”，就是你出去的所作所为，都是诸侯的榜样，你是为了给诸侯打个样，让他看看一个管理者到底是怎么做的。

“今也不然”，现在不一样，“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就是师行而粮食，只要你这大队人马一出行，大家就得吃东西，就需要大量的供给，然后让饿的人没饭吃，工作的人没法休息。因为人吃马喂的，你想想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多少老百姓没饭吃，多少民夫没法休息。“睊睊胥谗”，睊睊就是眯起眼睛来的感觉，就是把眼睛放小，眯着眼睛这样看，这个意思就是大家“道路以目”的意思。“胥谗”，胥是接，谗是诽谤，就是大家眯起眼睛来互相做着表情，然后说你的坏话。

“民乃作慝”，慝就是心生反意的意思，老百姓就开始反感了，就开始不乐意了。“方命虐民，饮食若流”，就是你违反天命去虐待老百姓，你消耗了大家那么多的粮食，“流连荒亡，为诸侯忧”，流连荒亡这个词大家应该好好学一下，流连忘返大家听说过。

什么叫流连忘返呢？从上游玩到下游，乐而忘返，这个叫作流，从下游再玩到上游又乐而忘返，这个叫作连，所以我们说流连忘返，就是一会从上游玩下来，一会从下游玩上来。追逐野兽，不知厌倦，叫作荒，打猎打得收不下，停不下来了，这个叫作荒。好酒贪杯不知满足，这个叫作亡，就是打完了，打了野味还要做成饭来吃，还要喝酒，这个叫亡。所以你想古时候的荒淫无道的君主，最喜欢干的事就这四件事，流连荒亡。所以“流连荒亡，为诸侯忧”，如果你出去天天就这么造，让那些诸侯们都会特别压力大，让他们都会觉得很烦恼。

“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这是晏子在给齐景公，解释什么叫作“流连荒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就是您不是想学先王吗，先王没有流连之乐，也没有荒亡之行，他只是做一个君主该做的事，“惟君所行也”，就是干自己该干的事，干自己的本分。

“景公悦”，景公一听，总算明白了，我其实想当个好帝王。所以“大戒于国”，这个戒不是戒备，这个戒是准备，就是先在国内先准备好，把该准备的粮食、物资，都准备好。“出舍于郊”，在郊外先驻扎，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兴发就是打开自己的仓库，补不足就是看哪些人没饭吃，给他们先把粮食发放了。

“召大师曰”，大家知道孔子的《论语》里边，经常会有什么大师挚，就是乐官，做音乐的人。“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就你给我写首歌吧，写一首君臣相悦的歌，就是大家君臣之间非常开心、相互喜欢的这么一个歌，“盖《徵招》《角招》是也”。大家知道古代的五音，叫宫商角徵羽，这个《徵招》和《角招》，这两个曲子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产生的。

“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歌词里面写什么呢？说“畜君何尤”，我就喜欢我的君主怎么啦，“畜君者，好君也”，畜君就是喜欢自己的君主的意思。等于孟子跟齐宣王讲了一段掌故，这段掌故是当年晏子劝说齐景公的掌故。齐景公是春秋时期非常有名的君主，虽然齐桓公是春秋五霸之一，但是齐景公也非常有威望，就是相当于是齐宣王的先辈。虽然他们不是一家人，因为齐国中间发生过田氏代齐的故事，所以齐宣王他们姓田，而齐景公和齐桓公他们姓姜，这是另外一段故事，他们有篡位的过程。

所以孟子通过晏子和齐景公讲的这段道理，希望能够帮助齐宣王理解什么叫作乐。这个乐是要想办法，能够不要流连荒亡的，而且这个乐是需要叫作无非事者，就是你所做的所有的事，都是有目的，有目标的，你所做的事情，都跟一个君主的本职工作是有关的。

大家记得雍正皇帝在登基之前，他的幕僚就跟他讲过，说天子无私事 ，就是你作为一个皇帝，你是没有私事的，你所有的事情都是公事，你如果能够有这么一个“无非事者”的想法，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谨慎的约束，你出去打猎，你是为了“我武惟扬”，你是为了训练你的士兵，贵族的战斗力。你出去宴会，你是为了接待国外的来宾，你是为了犒赏国内的功臣，这些东西都是事情，而不是为了作乐，为了游玩，所以好雪宫之乐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你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

前面讲过了与民同乐，这边讲到了无非事者，实际上都是在跟君王强调说，你的私人欲望要能够和你所要做的大事相结合起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乾隆帝可能是历史上最喜欢出去游玩的人，有人给他统计过出行的时间，简直可怕，就是他一年之中，大概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路上走，全都在江南“流连荒亡”。就是乾隆当时坚持说他就要下江南，原因很简单，他就认为说我这都是事，我出去都是视察、巡狩。但实际上造成的结果是大臣们不堪重负，沿途的老百姓也很累，当然他实现了一定的转移支付，就是皇家拿出了很多钱，给到了当地接待的人也赚了钱，这笔经济账不知道该怎么算，所以历史上对于乾隆的下江南，一直是争议很大的。

关键在孟子看来，可能就是看你的发心，看你的初衷，以及你是不是真的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让老百姓因为你的出行，而变得压力重重，反而会欢欣鼓舞，这就是区别所在。所以这一章叫作雪宫问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