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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故事|携手自杀

2017-08-13  本文已影响1188人  93322f9fc77f

陈老二坐在自己的窝棚门口,仰面看着空气中某处,漫长地陷入在自己缥缈的思绪中。

他老了,一切动作都慢下来。步履早就开始迟缓,语速也开始放慢,连扭下头这样的事儿,都是慢腾腾的,需要好几秒。

空气中飘来浓烈的肉香,一下子把他从那缥缈中拽了回来。那肉香来自儿子家的堂屋——那窗明几净的堂屋与他和老伴的黑窝棚门口不过二米之遥,可是咫尺天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移民拆迁重新划了户头和宅基地,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户口全部划在各自的儿子名下,一个儿子一处宅基地、一栋房子。这就意味着这个村里六十岁以上的人全部没有了土地,没有了宅基地,没有了房子。

他和老伴只有一个儿子。自从搬过来,儿子和儿媳妇不准他和老伴踏入新房一步。他和老伴一下子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后来在村里的协调下,儿子同意在自家三十平方左右的院子里辟出七八个平方来,盖出一个小窝棚,他和老伴就蜗居在了这里。

灶台和床都在这一间窝棚里。一张破旧的木床,几把儿子淘汰下来的椅子,施舍般地拿给了他们,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外加一台用了几十年的轧面机和邻居帮忙砌起来得灶台,这是他和老伴的全部。

他们没有收入来源,请村支书交涉了几次之后,儿子和儿媳在在院子里大闹了一番,骂了他和老伴老张个狗血淋头,不过也算有点效果,那二人同意分给他和老伴一亩地,但条件是,农忙的时候他们要去给儿子家帮忙,忙完了儿子的才可以去忙自己的那一亩地。

他气得哆嗦,要接着去找村支书,老伴眼泪汪汪地拉住了他,“不要闹了,怎么说也是自己儿子,我们有口饭吃就行了。老了反正也吃不多。剩下的力气本来也会掏给他们不是?”

他使劲吸着鼻子,贪婪地吸着空气中的香气。他和老伴已经半年没见过肉了。上一次吃肉,还是家里有亲戚来,买了肉待客的儿子和儿媳妇不情不愿地在亲戚的催促下,碍于面子叫他们老两口过去——那是他们拆迁后第一次也是唯一进儿子儿媳的屋。

他咧咧干瘪的嘴,露出仅剩的几颗黄牙,自嘲地说,“妈的,反正这辈子也没咋吃过肉都过来了,不吃也死不了。”

老伴推开院子门进来,她手里拿了一小把青菜,是从村口辟出来的一米宽二米见长的地里长出来的。如果不是这块地,他和老伴可能就要终年吃没菜的白饭了。儿媳妇也时不时地去那地里摘菜,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不知道。

午饭是面条和青菜。吃着吃着,陈老二觉得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这疼痛渐渐越来越强烈。他咬牙忍住了没吱声。已经疼了两个多月了,他没钱去医院,凑钱在村里的诊所胡乱地打了几针,也没什么用。

“算了,反正也六十多了,还能活几天?花那个钱干啥?再说现在比以前好多了。”老伴催他再去看病的时候,他很坦然地说。

只有他知道,这个病确实在不断加重。他行动越来越吃力,疼痛越来越强烈。他开始长时间地坐在院子前面的过道里,默默地一坐半天,看人来人往,偶尔含混地打个招呼。他在等着时光流逝,等病魔带走他。

只是他有时候觉得难过,如果他走了,老伴的日子不知道要苦成什么样。

这天疼痛格外厉害,实在忍受不了。老伴看着他冷汗直流,捂着胃直哼哼,在屋里走来走去,下了很久的决心,横下心打算去找儿子和儿媳妇要点钱。他无力阻止,眼睁睁地透过窝棚的门看着她去敲开堂屋的门,推开儿子走了进去。

门里忽然倏地飞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把破扫帚。老伴抹着泪先出来,慌慌张张地退出来的,脸上一大块红。儿媳妇紧接着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儿子紧跟其后。

儿媳站在院子里开骂。儿子来到窝棚门口,没有进来。自从拆迁来,说房子属于儿子、然后给他们盖了窝棚起,他们互相不进对方的门。儿子和儿媳是不准他们进,他们这房子,儿子和儿媳妇嫌脏,不肯进。其实在盖起窝棚之前,他们无处可去的时候,也没能踏进去一步,而是借住在邻居家废弃的猪圈里。

“老不死的,你是想跟我要钱是吧?我告诉你,我没有钱!就算有钱我也不会给你!”

他捂着腹部闭了眼没说话。

儿子在继续,“一辈子啥本事都没有,就会种那几亩地!连自己养老钱都弄不起,你还有脸活吗?……”

老伴小声嘟囔着打断了儿子的话,“我们没钱,还不是因为攒点儿钱都给你了?给你娶媳妇,你丈母娘要五万彩礼,没拆迁前,你要结婚,把攒的钱全拿出来还欠了一屁股债,给你盖了房子!要不是你们一直掏我们的钱,我们会攒不下一分?!”

儿子跳起脚来转过身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妈,厉声说,“给我娶媳妇是不是你们应该的?!是不是?!给我盖房子又是不是你们应该的?!哪家老的不给儿子娶媳妇盖房子!谁叫你们生了我呢?!你们有本事别生啊!”

陈老二气得直哆嗦,“当初老子就应该弄死你!老子这辈子是欠了你的!”

儿子一口接了过去,“你还真说对了!你就是欠我的!不然我怎么会来做你的儿子呢!”

陈老二拼尽力气大喊老伴,“过来!回来!别跟这个东西说了!我死也不要他的钱!”

儿子跳了起来,“要了也没有!想跟我要钱,你喊我叫声爹!你喊我叫声爹我就给你!快点喊,喊我叫一声爹我给你钱!”

儿媳在一旁绷着脸看热闹,并不搭话。

陈老二只觉得气血上涌,伸直了脖子呃呃地上不来气了。老伴见状急忙跑过来,哭喊着不停地拍他的背。

呃了半天,陈老二才喘过气来,儿子和儿媳早已进屋了。

时间在疼痛中过得尤其慢。他痛得冷汗直流,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老伴一直蹲在床边,除了安抚,什么也做不了。

后半夜的时候,疼痛缓一些了。他稍稍平静了下来。

盯着房顶的茅草盯了半天,他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反正我也活不成了,要不然喝点药自己了结了算了吧。活一天多受一天罪。”这话是对老伴说的,他却没有去看她。

屋子里一阵沉默,老伴良久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等着,等到她终于开了口,“我其实也早就不想活了,太难了。活着太难了。我今天进去,媳妇给了我一巴掌。扫帚砸我没砸中。你是肯定要先走了,我这还能动都这么难了,要是哪一天不能动了,谁来管我啊?只怕都没人给我递口吃的!”

他静等老伴说完,也缓缓地开了口,“孩子教育成这样了,没办法。我也想不出来我们哪里做错了,教育错了,要非说哪里错了,那就是从小太娇惯了,加上娶了个厉害媳妇。”

两人好一阵都没再说话。冬天的夜,静悄悄的,万籁俱寂。

老伴先开了口,“我不想喝药,疼,疼半天万一再死不了就麻烦了。”

陈老二思索了好一会儿,“不然我们去跳河吧。”

“哪里有河?”

“村西头那个废水坑。水深啊,不是年年都淹死小孩吗?能淹不死我们两个老不死的?”

老伴又沉默了好久,“好吧,要不现在就去吧。夜深人静,明天早上咱俩就清静了。”

陈老二努力坐起来,老伴上前去扶住他,两人蹒跚着出了院子。

黑沉沉的夜,没有一颗星。

好在路是非常非常熟的了。他俩蹒跚着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走过去。

虽然天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一点点的微光反射在水面上,黑黝黝中带着点点波光。陈老二拉紧了老伴的手,在岸边站了一下。

“你可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老伴回答得非常干脆。

半夜里噗通一声响,迅即归于平静。

夜色如旧。

把真实生活讲成故事:简书真实故事征集计划第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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