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我不害怕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孤勇”。
朵儿，你上面有两颗牙要掉了，左边一颗，右边一颗，是对称的两颗磨牙。
手电筒的光照进朵朵的嘴里，光亮透过她薄薄的脸颊，有点像过年的时候妈妈给朵朵买的红灯笼。
就是前年我们去你幼儿园同学她爸爸妈妈开的牙科诊所那补的那两颗。妈妈说这话的时候，朵朵使劲地分辨里面是否有生气的成分。
朵朵心里慌慌的，她害怕妈妈生气。慌张的情绪使得那两颗她疼牙的位置好像又多疼了几分。
那两颗坏牙啊！快成了朵朵的心魔。
前年快过年的时候，有一次朵正在吃饼干，不知怎么了就忽然感觉到上排牙里面有一颗牙齿钻心地疼。她本来想忍的，但最后没忍住，就把这事告诉了妈妈。妈妈从鼻子里长出了口气，让她张大嘴，也是拿手机的手电筒这么一照，然后说你这牙已经黑了，我觉得已经坏了。都跟你说了要好好刷牙，好好刷牙！！！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朵朵的心里开始害怕，嘴也不敢闭上，小嘴唇苍白又干巴。一会儿之后，妈妈的声音又从朵朵的下颌方传来——这颗也坏了！朵朵不知道妈妈指的是哪一颗，但从妈妈的话里来看，坏的不只一颗。这可怎么办呀？
朵朵还在担心自己的坏牙，接着就听到了妈妈嘴里发出了一声明显地带着生气的叹气声。朵朵的心也跟着这一声叹气声沉了下来。
在妈妈仔细地查看了朵朵嘴里的每一颗牙之后，电筒的光终于灭了，原来和蔼的妈妈也换了“脸”，变成了严厉的妈妈。朵朵感觉周围的空气闷闷的，像夏天大暴雨就要来临，闷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在看不到妈妈面部表情的情况下，谷小朵一般是通过妈妈对她的称呼来判断妈妈的情绪的。
比如说，心情好的时候，妈妈会叫她闺女，或者叫女（儿）。那个“女”是是带着翘音的儿化音。这种情况下，朵朵知道妈妈今天的心情应该不错，这个时候呢，她会提出一些小要求，比如说先玩一会儿然后再做作业，做完作业后，她也会小小地暗示一下妈妈她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妈妈会在看在她乖巧又懂事的份上，带上她去小区附近的超市采购她爱吃的零食，或是让她下楼找小伙伴玩耍。
一般情况下，妈妈只会叫她小名的单字“朵儿”。比如说“朵儿，今天你想吃什么？”，“朵儿，能帮妈妈拿一下拖鞋吗？”。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她的大名——谷小朵。
补牙那一次，妈妈没有叫她的大名，而是带着她去了她幼儿园同学爸爸妈妈开的牙科诊所，就在她们小区的底商那儿，把牙给补上了。
朵朵对此印象深刻，那两颗牙因为坏得实在太严重，已经坏到了神经，牙医叔叔说只能先把牙神经杀死，然后做根管治疗，等过了年再把坏的牙补上。
叔叔，能——能直接补吗？为什么一定要杀神经呢？朵朵垂死挣扎式地争取了一下，可叔叔接下来说的那些词她一个也没听懂，但她还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牙神经一定要杀。
杀神经的时候需要打麻药，这也是朵朵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打麻药。
明晃晃的灯光从小小的脑袋上打下来，照在朵朵张大的嘴里，一根专吸唾液的管子“呼呼呼”不停地响着，不停分泌的唾液就这么从她小小的嘴里跑到了管子的另一头。当细细的针筒将麻药注射进朵朵的牙龈时，朵朵又疼又害怕，她感觉到手脚开始变凉，身体也绷得紧紧的。好在妈妈一直站在旁边鼓励她，告诉她别害怕。不一会儿麻药劲儿上来了，牙医叔叔拿着朵朵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工具在她的嘴里捣鼓了半天，最后灯一灭，好了，叔叔说，以后要好好刷牙呀。
以朵朵幼儿园大班的认知，她可不认为牙疼是一种病。但她知道这种时候牙医说什么都是对的，妈妈说什么都是对的。不对，是妈妈不论在什么时候，说的都是对的。
是不是得用牙线棒啊？妈妈一边付了钱一边问道，我看她里面坏的地方都是两颗牙之间的牙缝有残留的食物导致的。
妈妈在和牙医叔叔说话的时候，朵朵把耳朵竖得尖尖的。
没错，得用牙线棒，每个牙缝都要清理干净。牙医叔叔边说边看着朵朵道，还得用巴氏刷牙法，就是刷牙的时候，牙刷的毛得顺着牙缝刷，网上都有视频，搜一搜就能搜到的。
听见了吗？每个牙缝都要清理干净。妈妈重复着牙医叔叔的话，还特地在“每个”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朵朵乖巧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摸了摸刚动完手术的脸颊，心有余悸。她不敢问牙医叔叔这几天能不能吃糖，直觉告诉她最近这段日子只能吃妈妈允许她吃的东西。尽管放在餐厅边柜里的星球杯、奶酪棒还有香脆的威化饼干一直在友好地向她招手，但是这次朵朵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在脑子里大声地跟它们喊道：“等我的牙好了再去找你们！”
又过了几天，妈妈在网上买的牙线棒到了，那一个像长着长钩尾巴的小弓。妈妈教朵朵怎么用有线的一端清理牙缝间的食物残渣，怎么用有勾的一端去除牙齿表面残留的脏东西。
自从坏牙治好又补好之后，这两年来，朵朵自认为自己每天都在很认真地按照妈妈要求的步骤清洁牙齿：漱口、清牙缝、刷牙。专门给她买的儿童专用的硬毛牙刷，计时三分钟用的粉色的小沙漏，还有各种水果味的儿童牙膏，她知道的，牙很重要很重要。妈妈给她看过她的口腔，下面那一排牙有一个空着的地方，在那里朵朵只看到了粉红色的牙肉，那是一颗被拔掉牙之后剩下的空空的牙床，怪异又有点恶心。她可不想变成妈妈那样。
再也长不出来了。妈妈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朵朵不能理解。听到妈妈这么说，她的心里有点害怕，又有点同情。
因为拔掉的这颗是恒牙，不是乳牙，如果是乳牙，掉了会长出新的，这颗新长出来的牙也叫恒牙，但是如果连恒牙也坏了，就不会再有新牙长出来了。
为什么？朵朵还是不能理解，她甚至在心里开始羡慕起了鲨鱼，因为百科书上提到过，鲨鱼的牙掉了还可以再长，可以掉很多次，也可以长很多次。
因——为，老天爷只给我们每个人一次换牙的机会，就是要我们珍惜和爱护自己的牙齿。
朵朵从这不太愉快甚至是有些痛苦的回忆里抽离出来，怯怯地说道：“妈妈，我有点害怕。”
不怕，换牙是很正常的事。妈妈脸上轻松的表情让朵朵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一点。可接下来妈妈的话又让她的神经紧绷了回去。如果你这两颗没那么早坏掉的话，也许过两年才会换的。接着妈妈把手机递到了朵朵面前，给她看了一下她从网上搜到的关于第二乳磨牙的换牙时间，上面清楚地写着：11-12周岁。
妈妈，我昨天晚上梦见爸爸了。朵朵趁着妈妈的生气值还没有越飚越高的时候赶紧抛出了一张救命牌，她知道，只要一提到爸爸，不管妈妈再怎么生气，都会原谅她。
其实朵朵的牙从前天就已经隐隐开始疼了，她不敢说，她害怕说了之后被妈妈责备，责备她牙都坏了还不好好刷牙。她以为只有牙坏了才会疼。
哦，他和你说话了吗？妈妈迅速低下了头，假装去整理朵朵裤腿上的褶皱。
朵朵没有注意到妈妈低垂的眼里泛着晶莹。
嗯，他要我不要害怕，他还告诉我，他在天上会保管好那些我以前换下来的乳牙。对了妈妈，邻居的爷爷奶奶们总说爸爸是英雄，那爸爸有害怕的时候吗？
妈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相框里那张因为穿着制服而更显帅气的人。应该有吧？妈妈的话迟疑中又带着点肯定。
孩子的眼里亮起了光，仿佛抓住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那爸爸害怕什么呀？她不明白，像爸爸那样都敢冲进火海去救人的消防战士，怎么还会有害怕的东西呢？
我猜，他应该害怕你会生病。妈妈几乎想也没想地回答。
那你呢？妈妈你有害怕的事情吗？
你猜。妈妈没有正面回答朵朵的问题。但是朵朵已经看到妈妈的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就像好几年前，爸爸上天的时候一样。
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妈妈了！朵朵冲上去搂住了妈妈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后悔提到爸爸了。
为什么？这下轮到妈妈好奇了。
因为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知道该怎么办！不管这是安慰还是事实，妈妈此刻的心被填得满满的。
那你现在还害怕吗？妈妈两只大手温柔地抚过朵朵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着她入睡一样。
我——不害怕了！朵朵想起了爸爸，虽然爸爸的轮廓有点模糊了，但她紧紧地抱着妈妈，身体和心里都暖暖的。
妈妈，爸爸在天上，真的能看到我们吗？
能，当然能，他一直在看着我们。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