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饺子皮上的指纹
饺子是欢乐的硬通货。在北方诸省份,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客人来孩子归,都少不了它的身影。据说饺子起源于汉代,由医圣张仲景首创,以面皮包裹药物紧贴于耳,最初是为了防治耳朵上的冻疮,这是多么温暖的开始啊。
经过千百年的发展,可爱的人们没有忘记张仲景的德行,在众多的食物中选定了饺子作为家常饭之首,没有之一。饺子形长,肚胀口扁,与“圆”南辕北辙。但向往美好幸福的人们,偏偏如稚童般忽视了它的形状,硬生生把它形容为圆滚滚,憨厚至极。
饺子只属于家中,外面的饺子味道再好,也少了点滋味。如今满大街的饺子馆,多以东北饺子冠名。初觉奇怪,北方各地均有饺子,何必特意提及东北?进得店中,爽朗漂亮大方的老板娘迎头一句:“来了啊?快坐下歇歇,喝口茶,吃什么跟我说。”哦,东北人特有的自来熟,拉进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饺子馆的氛围,无限接近家。东北饺子馆,名不虚传。
许是我们的先祖经历了太多的流离,以至于后人们无比向往圆满。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怎可能事事圆满?没关系,饺子来填补此间空白。
离家的人,吃顿家里的饺子,背上的行李不再沉重,家的味道是天罡正气,落入腹中,升出丹田,走南闯北靠的是内功深厚,无有畏惧。归家的人,吃顿家里早已等待的饺子,所有的心酸辛苦化为乌有,这世上有什么苦能比得过饺子的甜?
有客来,不去外间觅餐,羊肉猪肉牛肉鱼肉“哐哐”剁起,大葱白菜胡萝卜“咔咔”切碎,一个大盆荤素协调,酱油咸盐等调味品如和事佬般居中调解,擀面杖在面案上把年轮印在皮儿上,挑馅儿、包裹、按压,立于笼屉。客人一看,得,主家的岁月沉淀于此,这是把我当自己人了啊。水未滚,饺子未熟,心先热了。
每一枚饺子上,都有一个印记——指纹。在将馅儿挤在一起的一刻,它牢牢地按在了上面。指纹是人生的识别,亦是家的专属印章。不用鸡血寿山石雕刻,它们不会比父母的爱更坚硬,不用朱砂印油,它们不会比家的烙印更清晰。
父亲担得起重担的手,生活早将其皲裂,浅浅的指纹在日子一天天的描刻下深深开合,里面藏着群山;母亲操持家务的手,日子早已将其冲皱,浅浅的指纹在生活一天天的磨洗下若隐若现,里面积着平原。
他们用双手包着饺子,轻轻的端起皮,怕它破了,那样需要重擀,他们用双手包着饺子,轻轻的放入馅儿,不多不少,就像算计着你回家的时间。唯有最后的合住,他们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挤压、按压,要留住这全家团聚的瞬间。
一个指纹落在了饺子上,两个指纹落在了饺子上,前者是惦念你的饥、寒,后者是心疼你的苦、累,更多的指纹落在了更多的饺子上,那是他们的絮叨,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内容说不厌。
开水是饺子的年轮,一次次翻滚,终于令它褪去青涩,走向成熟。熟透的饺子喜欢轻浮,来彰显自己的存在。对世间无比熟稔的父母,这时候会用笊篱把它们捞出,降降温。熟了是好事,浮的时间久了,容易破皮露馅儿。从锅里换了环境的饺子,安静地躺在盘中碗中盆中,沮丧的气息生出黏黏。狠心的父母捧着盘碗,使劲儿的来回晃荡,饺子在其中变得顺滑筋道,恢复了年轻的生机,稳稳重重,香气弥漫。
此时,饺子上面的指纹难以分辨,熟了,就不怕开裂。消失的指纹实则依然存在,它们渗透到了饺子里面,点点滴滴,化作美味。熟了的饺子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蘸醋蘸酱油蘸辣椒,味道嘛,不能太过平淡。
父母的第一个饺子,定然不是夹向自己,不看你咬破皮,吃了馅儿,被油汁烫了嘴,他们心有不甘。咦,饺子上刚刚消失的指纹,怎么又重新出现?它们似顽皮的孩童,爬到了筷子上,跳进了酱醋里,在和嘴相碰时,又钻进了唇纹。哦,它们在告诉你,说说话,不要着急吃完。
吃好了饺子,必须来碗饺子汤。汤水上泛着的油花花,是指纹的集合,是家的几何。这道题,不用解,喝下去,一切明了。吃了饺子不喝汤,不能体会熨帖,吃了饺子喝口汤,原汤化原食,养分顺着血脉周游全身。滋养,滋养,没有“滋”的那一口,何谈“养”。
等你吃明白了饺子,喝明白了汤,饺子上的指纹便会多了一个。年轻的指纹啊,尽管它压皮时候略显生疏,尽管它印在上面稍显稚嫩,可年轻的种种,总是那么明显。饺子集齐了指纹,兴高采烈,收集的梦想,它也盼了几十年。
山的指纹为你挡住了风雨,平原的指纹让你的人生洒满阳光。你的指纹在山的背后,在平原之上,应该绚烂。放心,父母不会强求你做道彩虹,光彩夺目,他们只希望你无论走到哪里,都记得回家的路,饺子皮上有你的位置,按下去,哪怕平平无奇,哪怕庸庸碌碌,只要它周正,只要它有力,只要它能经常出现。
饺子皮上的指纹,是我们随时可得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