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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别离

2017-05-02  本文已影响5579人  韩大爷的杂货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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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韩大爷的杂货铺

1.

爷爷患了癌症,今天上午父亲在电话中告诉我的。

开始并没有坦白交待,只说“不是啥好病”,这个由民间发明的暗号确实对情绪有缓冲作用,等到具体告诉我是什么癌时,已经不必大哭。

再问病情恶化到哪一步,只得到一声“不太好”,这又是一句心照不宣的暗号,多年来,家人纷纷患重病过世,现而今我已经对“不太好”的程度,有了熟练的把握。

还记得我在写作班的第一堂课上,告诫学员们在写某类话题时务必要老实一点,不要讲大话。

如果描写一个人的亲人死掉,不要上来就说人家泪流成河,悲痛欲绝,真实情况不是那样的。

如果写一个人的亲人患了绝症,也不要上来就拿五雷轰他的天灵盖,真实的情绪都有个反应的过程。

想来也是嘲讽,老师说出的话,终归要在老师身上实验了一把。

早知道我就不说。

2.

我不知其他人对于死亡的称呼,能编出什么花样,离世、过世、与世长辞还是驾鹤西去,但起码在我们的家庭内部,死掉了,就仅仅是死掉了,无须掩饰,更不必讳言。

最开始是哥哥,他14岁时患白血病去世,那年我读小学六年级,他读初二。

给他过最后一个生日的时候,来了许多女同学,那时他的外形只能用俊朗来形容,可惜,死去时年龄尚小,还没有吻过姑娘的嘴。

那天晚上我与他睡在一铺小炕上,他眼睛应该是看着天花板,怔怔问我:如果我死了,你会想起我吗?

我只知道说宽心话,连忙用脑袋在枕头上打滚:不会不会!不是,我是说,你不会死。

他笑了,从被窝里伸出手找我的手,身体虚弱,却捏得有劲。

多年以后,我长大成人,很想穿越回那个夜晚,看着他黑色的眼睛说我会。

哥哥是舅舅家的哥哥,我们的情分却早已超越了血缘。

这件事自从我很小的时候,与他模仿古代大侠决斗,他目光忽而发狠,一个猛踢腿踹到我的肚子上,我没有起来,吓得他大汗淋漓,抱着我就往家跑时,就确定了。

他过得要比我苦很多,一边上学,一边还要帮家里下地干活,闸草喂牛,他曾开玩笑说:等你将来衣锦还乡,我要把牛车赶到村头,让黄牛在你的奔驰车上拉粪。

现在他的牛早被卖掉,粪也就拉不成,有时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更幸福。

他爱吃猪蹄,病重时却没法吃,就把我叫过去,让我趴在他旁边吃,说是看着我吃,就觉得香。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噎人的猪蹄。

3.

姥姥的状况则稍惨一些,故去时五脏六腑都是重病,已经不分不清是哪一样把她带走的了。

那天清晨的电话铃像鞭子一样急促,母亲用一种很坚硬又很无措的语气对我说:快穿衣服,你姥要不行了,走。

一路听着母亲的哭声,赶到了姥姥家里,她直愣愣地躺在炕上,任凭活着的人左右忙乱地为她套寿衣。

下午,一群人围着棺木走,我拿起木梳,最后给她梳了梳头,她把一辈子的表情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微微皱眉,却又是满脸的宽容。

守夜时我就坐在她旁边,自顾自地说了些她听不见的话。第二天母亲和我一起给姥姥捡骨灰,眼泪啪嗒啪嗒掉:妈妈已经没有妈妈了,不求你将来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好好的。

好好的,这三个字,是天下母亲的专属,比我爱你都多了些许分量,并且只适合妈妈对儿子说,哪怕是爸爸对女儿说,都会少了点味道。

那时对我说这句话的妈妈,也是重病在身,每一次去医院体检,都极有可能得出“不是啥好病”的结论。

舅妈,是姥姥的儿媳,哥哥的母亲,她去世时我不在身边,电话里听着母亲说起这件事,脑子却不停闪着一个画面:

那年夏天,我读高二,正准备乘客车回家过暑假。在车站我碰见了她,她大包小裹,里面装满了新买的衣服和物品。

车站内很吵,她一边扬声一边又压声地跟我说了件好玩的事,但终归没控制好音量,惹得许多人看。

我并没什么所谓,抬头却撞见了她一脸的不安。

4.

姥爷在去年被确诊为食道癌,做了切除手术,恢复的还勉强算可以。

他性格温和,甚至有几分怯懦,却嗜酒如命,每次也不多喝,但频率高的惊人。

医生在术后告诫他不要饮酒,可他还是会偶尔喝一点,我知道,这是对他余生的缩减,也是延长。

他性格内向,不善表达,满心牵挂着外孙,嘴里却挤不出几句话,饭桌上,只有不停地为我夹菜,夹菜,再夹菜,说的最多的也无非是:吃,吃,来,再吃。

我与这个老头臭味相投,回应起来无比顺心:嗯,嗯嗯,嗯嗯嗯。

偶尔觉得肚子里真的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时,偶尔觉得想再表露出对我的喜爱,又觉得无以复加时,他便会端起酒杯:来,喝!

我对酒精稍有过敏,酒量少的可怜,但对面坐的是姥爷,我就愿意喝到天亮。

5.

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这件事让我与他有了长达一辈子的交集。

在听说他罹患癌症的时候,我佯装镇定,电话里与父亲商量好一切事宜,挂掉电话后,尽量保持一切如常。

但再怎么如常,也抵不过无常。

这就像是一个喝醉了的人,为了博得同桌女士的好感,刻意地收拢谈吐,举止比清醒时都要镇静和优雅,但这事终究是藏不住也装不出的,喝多了就是喝多了。

爷爷早年间开过一阵子酒厂,专门酿制度数高得离谱的白酒,偶尔还会拿起筷子头,沾一点,给我尝一尝。

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病成什么样,等哪天,这件事可以告诉他了,我想对他说:爷啊,你这回酿的酒,可是真把孙儿给灌多了。

小时候跟爷爷住在山上,一次家里做排骨,我很爱吃,嚼在嘴里的都是百分百的瘦肉。

大快朵颐后,走到偏屋,发现爷爷在啃骨头,准确说,是嚼。

我心里不太好受,抢过碗,去锅里盛了几块肉给他。

他说不吃。不想吃。

我问为什么。

他说:我是故意嚼骨头的,你不懂,这样补钙。

我说那我也要补钙,我也要嚼骨头。

爷爷想了几秒:你还太小,不需要补钙,等我大孙子哪天长大了,或者老了,也成了一个爷爷,那时候你就该补钙喽。

时过境迁,我慢慢品出了这话的两个意思。

爷爷这辈子并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年夏天,家里遭受劫难,那时我已经不小,心里虽然犯愁却还是得先给家人吃定心丸。

还是那间啃骨头的偏屋,我与爷爷相邻而坐,我犹豫了几下开口道:这件事虽然挺让人上火,但你不要跟着一起担心,伤了身体就不好。

我很感谢这个老头,他并没有老泪纵横,更没有以此为由头,告诫我什么“今后务必以此为动力,将来要做人上人”之类的勉励话。

而是扬起那不知种了多少年地,沾染了多少世间尘土的大手,眉头舒展,作“无需多言”状,再在半空中将手掌由左至右挥开,口中抑扬顿挫道:

嗨!此乃千古风流,雨打风吹浪淘去的事。

此刻,我又想起了他当年嚼骨头的场景,和他说给我的那段关于“补钙”的理论。

由此,悟到了第三个意思。

也算没辜负了你我这段缘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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