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以此心换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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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烛火,大红嫁衣。玉如意与荣喜糖,偶尔的晚风,滴泪的红烛。
原本,满怀少女心事的如月,就等着第二日穿着喜服,嫁给她心心念念的上也哥哥。如果,她不曾闯进他的书房,如果,她没有打开他的书柜,如果她没有好奇的打开那个小木箱。
是不是,她就还可以,满怀欣喜与期待,嫁给上也哥哥呢?
她不知道,她再也不知道了。
“谁在里面?”姜上也站在书房门口,问。
“是如月小姐,我,我拦不住她。”书童小声的答。
姜上也面色一暗,他早就说过,如月不能进到书房里。可明日大婚,谁也不敢拦她。
他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如月坐在书桌前,昏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身上,她额前的碎发投下点点阴影。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开口说,“如月,你在做什么?”
如月迟迟没有开口,双手微微发抖,“上也哥哥……”
姜上也往前走了几步,“我在。”目光扫到她手上的东西,神色微滞。
“呵,我爹爹的绝笔手书为什么在你这,还有我娘亲的玉佩,还有我家传秘籍?”如月举起一封血书,笑着看着姜上也,“上也哥哥,为什么?”
沉默半晌,无人说话。
“呵呵,上也哥哥连骗也不愿骗我了?”如月低头浅笑,“万一我相信了,明日还能嫁给上也哥哥呢?”
姜上也唇角微动,哑着声音,“如月,你听我解释。”
如月抬起头,眼中有光泛滥,那是他最爱的女子啊,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离她好远好远啊。
“解释?”如月勾着唇,“我五岁那年,全家被屠,是你救了我,说是江湖结仇,是你将我带在身边。你说,秘籍被仇家偷去,叫我忘记好好生活,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秘籍就在你这?”
“如月……”
“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竟还想嫁给你,我竟爱上了我的仇家。哈哈,上也哥哥,你留下我,就没想过我会有知道那一天吗?”
“如月,不是的……”姜上也看着她,心疼的不行。
“也对,或许你留下我,就是为了毁了我。”如月笑着站起身,拿着爹爹的手书,娘亲的玉佩和秘籍,“这些该物归原主了。”
“如月,你不能走,明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给我点时间,我可以解释的。”
“姜上也,今日你不杀我,有一日,我定会回来,用你的血,染我的嫁衣。”她的声音肃杀异常,拂袖而去。
姜上也支撑不住,靠着柱子,明明没有受伤,可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了一般,痛彻骨髓。
红绸尚在,红烛也未燃尽。这满眼的喜庆,就像一个笑话在嘲笑自己。姜上也知道,该还的迟早要还,如果不是当初心软,如果不是后来的一往情深,如果不是今日的疏忽,或许,一切都能如自己所想那样。
如月与上也。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江湖从不缺少八卦,比如这几天,众人口中议论的,是天山派少掌门姜上也,大婚那日新娘跑了。
众人议论纷纷,谁不知道那新娘,就是传说中的灵药谷的遗孤,这一番折腾,大概江湖再也消停不了了。
姜上也穿着大红的长袍,呆坐在大堂之上。门口聚集很多人,却无人敢去问一问。他的悲伤与冷漠,疏离与心痛,仿佛连房门之外的人都感觉的到。
“这红绸要不要撤下来,都三天了……”
“谁敢呐,你瞧少掌门那副模样。”
“这样也不是个事啊,怎么办啊……”
众人正义论着,不知是谁喊了句,“师傅来了!”
众人自觉开了一条路,一位银发老者,步履矫健,面色微沉,“你们先退下。”说着推开门,门外的光照在姜上也身上,他不自觉的闭上了眼。
“师傅……”姜上也看清来人,只低声唤了句。
“孽徒!”老者不争气的骂道,“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姜上也突然跪地,“师傅,师傅,徒儿心里难过。”
老者走过去,扶着他,“当初为师要灭她满门,你念她年幼无知,背着我留她一命,可曾想过,有这样的一天。”
“师傅……”
“你与她日久生情,非要娶她为妻,可曾想过,有这样的一天。”
姜上也低下头,眼泪在脸上无声的流着,这些话,如月都问过他。
“上也,是你自己,选错了人,怪不得别人。”
老者扶起他,“当初师傅下的手,可她,将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是师傅害了你。”老者看着他身上的红袍,叹了口气。
“师傅,我只是,没想过会失去她。”
老者拍拍他的肩,何止是失去,或许是一场更为浩大的屠杀。他知如月,也知上也,更知两人是彼此相爱。
“唉。”老者抬头看着满屋的红色,摇了摇头。
五年后。
江湖有人受伤,途径灵药谷,得一女子全力相救,得以保全性命。问其名,答曰,灵药谷商如月。
如月回来了。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何她不知仇家的消息,灵药谷一夕灭门,江湖上只知她是遗孤,却不知谁是幕后黑手。可见这事做的干脆利落,绝非突然起意。想到这,她更是恨,恨姜上也当初心狠手辣。
可为什么,每每一想到他,她便心口痛的不行。
夜幕降临,她眺望夜空深处,极静极美,只是,她背负血海深仇,她要的,是用姜上也的血,祭全家的亡魂。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日相见,是否真的如心中所想,下得去手。
可恶。她暗自骂道,怎么可以心软?
适逢新月,江湖上盛传,灵药谷遗孤商如月,重振门风,并于下月初七,嫁人。
嫁的那人,就是当初救的少侠,人称小诸葛的叶帆。
叶帆看着天边,转身又瞧瞧书桌前还在看书的如月,他知,她不爱他,可她为什么又同意嫁给自己,他也不知道。他想,若是长久在一处,终究能够打动她的吧。
只是,诸葛聪明一世,只在如月这犯了糊涂。他因她孤苦一人而怜她,因她救了自己而爱她,因与她相处而萌生相守的想法,到头来,他以为,她和他一样,都是可以情动的。
如月知道叶帆在看她,却不肯抬头舍他一个眼神。若是很久之前,她一定会跑过去,抱住他,再唤一句“哥哥。”只是,仇恨让她失去了少女心,失去了一切为之动容的情感。
她不爱叶帆,她知道。
可她偏偏要将大婚的消息传遍江湖,人尽皆知,她说过,要用他的血,染她的嫁衣。
“你去吗?”他的师弟摇着折扇,看着姜上也手中烫金的喜帖。
姜上也没说话,只是拂过上面的名字,合上的时候,又留意了几眼,确认了那名字,确实是如月。
他的如月,要嫁人了。
“去。”他淡然回答。
“只怕宴无好宴。”师弟看着他,“师傅当年做事利落,况且,何必让她记恨你。不然你同她说,是师傅下的手。”
“我不能害师傅。”他起身,“当年的恩怨如何,我不想多谈。师傅有恩于我,若真要寻仇,便由我来还也是应当的。”
“师傅不会允许的,你是少掌门,不能有事。”
“如月不会对我出手的。”他闭上眼,迎着光,“如月不会的。”
师弟摇摇头,“师兄,你在害怕。”
姜上也没说话,他在害怕吗?他也不知道。
万一,如月出手了,他该如何?
可万一,如月嫁人了,他该如何?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可心口,怎么还痛呢?
大婚那日。
跳跃烛火,大红嫁衣。玉如意与荣喜糖,偶尔的晚风,吹拂的群袂翻飞。
一如当初,她期待的模样。
她换上白色的衣裙,将手放到叶帆手中。
“这么偏爱素色?连今日,都要着白裙?”叶帆皱眉,这清冷的模样,哪里像要嫁人?
如月笑了笑,“一会儿,便是与你相配的红色嫁衣。”
“嗯?”叶帆看着她。
她没说话,只缓步走到大堂。众人齐聚,江湖人颇喜热闹,起哄的不少。
只看到这一身白色嫁衣,众人都敛了笑容。
宴无好宴。
拜过天,拜过地。衣袖下她紧张的握紧拳头,正要夫妻对拜,门口有人说:“来迟了。”
她认得那人的声音,她赌,姜上也一定会来。
她不动,他也不动。
叶帆紧张的握住她的手,生怕她下一个转身,就离他而去,奔向门口的那人。
众人都一幅看好戏的模样,谁不知,如月和上也,是早订了亲的。
僵持着,执拗着。第三礼迟迟未行,叶帆转头看着她,唤了句,“如月。”
她笑魇如花,“叶哥哥,我答应过你,要穿红色嫁衣的。”
叶帆一愣,这少女般的纯真模样,他从未见过。下一秒,他的手中一空,如月走向姜上也。
“如月……”叶帆嘶哑着声音,难不成。
如月白裙翩然,站在姜上也的面前。多年未见,他的样子倒是成熟了一些,青丝中隐约可见银色的光,只是他的双眸,如暗夜的明星,熠熠生辉。
“如月,当真要嫁?”阔别许久,姜上也万万没想到,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开场。
“上也哥哥是不是备好了礼物?”如月的眸像淬了寒,唇边却挂着他一直迷恋的微笑。
“你想要什么?”姜上也看着她。
她走近他,两人几乎呼吸可闻,她踮起脚,贴上他的左耳边,“我要你。”
姜上也一愣,随即想要推开她,却觉得全身无力,倒在地上。
“姜上也,你忘记了吗?秘籍的最高境界,是毒。”
“如月……”他看着她,“如月……”
她拿出一把匕首, 在他身上比划着,“嗯,让我想想,哪里的血,最干净。”
众人哗然,“如月小姐,大喜之日见血总归不好。”
叶帆拉起她,“如月,你要做什么?”
她笑着,“叶哥哥,不是说,要穿红嫁衣才好看吗?”她指指地上的姜上也,“用他的血染红衣衫,可好?”
叶帆全身都微微发冷,面前这个温柔笑着的女子,正一本正经的说要杀人。他知她心中有恨,却在那一刻深刻的理解,为何她一直冷漠,为何她一直躲自己。
“如月,我不想,大婚之日见血,不好。”叶帆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只是低声请求。
她却挽住他的胳膊,“叶哥哥你别生气,我不杀他便是了。”她低头看着姜上也,“今日,看在我夫君面上,饶你一命,来人,将他给我绑了。”
姜上也却盯着她,“夫君?你确定要嫁?”
“确定,事到如今,姜上也你莫不是以为,我商如月还会嫁给你不成?”
“等等。”姜上也的师弟摇摇晃晃的走进来,“如月,你莫不是要囚我的师哥吧。”他抬头看看姜上也,知他应是中了毒,不然也不会束手就擒。
“呵,若是有本事,就把他带回你的天山派,我倒要看看,这毒医人生谁能解?”
毒医人生,灵药谷的绝密武功,中毒者,起初全身无力,武功尽失,而后,五脏六腑移位,剧痛难忍,听闻死者面目全非,不堪入目。之所以是听闻,因为,灵药谷从未下过此毒。
众人惊愕,这毒,只有商如月会解。
“你……”师弟收起折扇,“毕竟你们曾经那么相爱……”
“住口。”她微微发怒,“相爱?你在笑话我吗?他杀了我全家,还把我留在身侧,相爱,哈哈。”
原是天山派灭了灵药谷,难怪如月当初弃婚逃跑,一切都有了解释。众人了然。
“不是师兄。”师弟刚要解释,姜上也就打断他。
“师弟,我愿为囚。”
“师兄……”
姜上也闭上眼,他感觉五脏微微翻腾,却远不及如月离开的那日那般痛。
哀莫大于心死。
哀莫大于心不死。
当晚,如月没有在洞房里等叶帆,叶帆推开门发现的时候,只是淡漠了然的笑笑。
她不爱自己,又怎么会将自己交给他。逢场作戏罢了,只有他一个人后知后觉。
如月站在门外,迟迟没有推开门。门里面,躺着的,是中毒了的姜上也。她不能进去,因为今晚是她大婚之夜,怎么能抛下叶帆,来寻姜上也呢。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回去。站在门口,从月上中天,到黎明初现。
她知那毒有多痛,可她却听不见他的呻吟,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是不是死了。
等到太阳升起,她终于推开门,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面色苍白,额头有冷汗渗出,下唇被咬的出血。
“这么迫不及待的来看我?”姜上也扯出一个笑容,冷冷的看着她。
她也毫不示弱,“毕竟自己的战利品,还是想及早欣赏。”
他闭上眼,“看了,走吧。”他太痛了,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那么狼狈的样子,最起码,在他意识尚在的时候,不想。虽然,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她却俯身下来,身形娇小却也遮住了晨光,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看得他有些恍惚,“姜上也,谁给你的胆子,把我想的这么简单。”
他盯着她,紧咬下唇不肯出声。
“生不如死,才是我给你设计的余生。”她拿出一把匕首,牵过姜上也的左手,割破食指,伤口很深,血不断的流出来。
姜上也无力反抗,看着她做这一切,竟有一种诡异的美。他闭上眼,他一定是疯了,即使这个时候,他也不忍苛责她。
见他不反抗,如月只是看着血留着,却在某一刻忽然停住,包扎,离开。
叶帆就在门外,听着,看着这一切。
这种事,每天都会上演,直到姜上也的十个手指,十个脚趾都被放过血,直到天山派多次派人来灵药谷寻人,直到如月扔出一句话,“姜上也死了。”
这一切,好像才结束。
天山派对外称,从此与灵药谷结仇,生生不息。
如月只是笑笑。
直到那日寒梅傲雪,如月穿着白色的外套,立于院中,用瓷瓶收集梅花上的雪水。
叶帆走到她身后,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疼的不行。
她回头,看见他,淡然问,“怎么了?”
“如月。”
“嗯?”她转过身,继续收集。
“是不是能救他?”叶帆问。
他明显感觉到她愣住,随即继续。“什么意思?”
“你没有下毒医人生,对吧?”他低下头,带着悲痛,“我不只一次说服自己,你想要他死,不然你怎么会下毒,可是,我错了。”
如月回过头看着他,他抬起头盯着她,目光里有着说不明白的情愫,“其实,你下的毒,不过和他身体里本来就带着的毒发生了反应,你放血,你出言侮辱,不过是想他活下去。”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爱你,和你爱他一样。”叶帆闭上眼,“你要他生不如死,不过是想他活着,陪着你。”转身,踏在新雪上,一步一步,“如月,如果我早他遇见你,定然不会如此放手。我输了,一败涂地。”
她看着他离开,一句挽留也没有。
确实,姜上也身上还有一种毒,如月也是下手之后才发觉。
毒如骨髓,不知不觉。
而如月的以毒攻毒,却适得其反。所以,她试了很多方法,只是为了保他一命。
明明是为了要他死,可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活着。
因为,他活着,她就不是一个人。
她记得幼时一起诵读的诗经,记得一起练武时的偷懒,记得少年时的上元赏灯,记得她要嫁给他时的期待……
如果,不报仇就是不孝,那么,是不是杀了他就是不义呢?
她纠结痛苦,直到她发现,她只能救他,哪怕过程异常辛苦。
她将梅花雪水熬成汤汁,送到他的唇边,他别过头,不看她。
她冷冷的说道,“怎么,怕了?”
他闭上眼,生不如死都不怕,更何况,你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