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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太平广记选》之崔碣

2023-04-13  本文已影响0人  闲钓银河月作钩

崔碣任河南尹,惩奸剪暴,为天下吏师。先是有沽客王可久者,膏腴之室,岁鬻茗于江湖间,常获丰利而归。是年,又芨贿适楚。始返楫于彭门,值宠勋作乱,穽于寇域,逾期不归。有妻美少,且无伯仲息裔之属。妻常善价募人,访于贼境之四裔,竟无究其迹者。或曰:已戕于盗,帑其货矣。

洛城有杨乾夫者,善卜称。妻晨持一缣,决疑于彼。杨生素熟其事,且利其财,思以计中之。乃为端蓍虔祝。六位既兆,则曰:“所忧岂非伉俪耶?是人绝气久矣,象现坟墓矣,遇劫杀与身并矣!”妻号咷将去,既又勉之曰:“阳鸟已晚,幸择良晨,清旭更问,当为再祝。”妻诚信之。他日,复往布算,宛得前卦,乃曰:“神也异也,无复望也。”仍言:“号恸非所以成礼者,第择日举哀,绘佛饭僧,以资冥福。”妻且悲且媿,以为诚言,无巨细事,一以托之。杨生主办,雅竭其志。则又谓曰:“妇人茕独,而衷财贿,寇盗方炽,身之灾也,宜割爱以谋安适。”妻初不纳,夕则飞砾以惧之,昼则声寇以危之,次则役媒以饵之。妻多杨之义,遂许嫁焉。杨生既遂志,乃籍所有,雄据厚产。又逾日,皆货旧业,挈妻卜居乐渠之北。

明年,徐州平,天下洗兵,诏大憝就擒外,胁从其间者,宥而不问,给篆为信,纵归田里。可久髡躶而返,瘠瘁疥秽,丐食于路。至则访其庐舍,已易主矣!曲讯妻室,不知其所。展转饥寒,循路哀叫。渐有人知者,因指其新居。见妻及杨,肆目门首,欲为揖认,则诃杖诟辱,仅以身免。妻愕眙以异,复制于杨。可久不堪其冤,讼于公府。及法司按劾,杨生贿赂已行,取证于妻,遂诬其妄。时属尹正长厚不能辩奸,以诬人之罪加之,痛绳其背,肩扶出疆。可久冤楚相萦,殆将溘尽,命丝未绝。洛尹改更,则衔血赍冤于新政,亦不能辩,前所鞠吏,得以肆其毒于簧言,且曰:“以狱讼旧政者,汉律在焉!”则又裂瞚,配邑之遐者,隶执重役。可久双眥流血,两目枯焉!

时,博陵公伊人燕居,备聆始卒,天启良便,再领三川。狱吏屏息,覆盆举矣!揽辔观风之三日,潜命就役所,出可久以至,乃敕吏掩乾夫一家,兼素鞠胥,同梏其颈。且命可久暗籍家之服玩,物所存尚夥。而鞠吏贿赂,丑迹昭焉。既捶其胁,复血其背,然后擢发折足,同瘗一坎。收录家产,手授可久。时离毕作冷,衣云复郁。断狱之日,阳轮洞开,通逵相庆,有出涕者。沉宛积愤,大亨畅于是日。古之循吏,孰能拟者!

崔碣在河南府尹任上,惩办奸恶,铲除豪强,是天下官员学习的榜样。(唐在西京设京兆府,东京设河南府,北京设太原府,最高长官称尹,治所分别在长安、洛阳和太原)

先前有个叫王可久的商人,家境富裕,每年在全国各地贩茶,常常都能赚很多钱回来。这年,又带着钱财来到楚地做买卖,回程时刚走到徐州,就遇上了庞勋起义,陷入叛乱地域,过了归期也没有回去。他妻子年轻漂亮,可久也没有兄弟子侄等亲属。妻子曾出高价募人到“匪区”四处寻找王可久,也没能探听到他的踪迹。有人说,王可久已经被盗匪杀害,财物也被抢走了。

(庞勋作乱,指咸通九年(868年)七月,驻守桂林的徐、泗八百余士卒,因久戍不能归乡,杀都将,在庞勋率领下北归,十月克宿州,继占徐州,队伍发展到十几万人,庞勋战死后,余部加入黄巢起义部队)

洛阳有个叫杨乾夫的人,以善于占卜出名。王妻早上拿着一匹细绢为酬,请他占算可久下落。杨生早就熟知可久之事,又贪图王家钱财,就谋划着用计占有王妻。于是为她摆上蓍草诚心祷祝。六爻出来后,就说:“夫人所担忧的是你夫君么?他早就死了,卦象有坟墓,是遇到抢劫,被杀害了。”王妻痛哭着要走,杨生又劝她说:“今天时候已不早了,请你再选吉时,清晨再来占问一次,我将为你再算一卦。”(阳鸟指太阳,古人认为太阳中有三足乌)

王妻非常相信他,就另选了一天,再去占算,又得到了先前的卦,杨生就说:“神的启示不一般,没什么希望了。”又对王妻说:“痛哭流涕不合礼仪,应择日举行祭奠,绘制佛像,斋请和尚,念经超度,以求得冥福。”王妻既悲又愧,以为杨生说得对,丧仪大小事宜,全都托付给杨乾夫操办。杨生主办丧事也很用心,完全表达了王妻的想法。

然后杨乾夫又对王妻说:“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身怀巨资,现在盗寇又闹得厉害,你这样是要遭灾的,应尽快割舍与亡夫的感情,另寻依靠。”王妻刚开始不听他的。杨乾夫就晚上扔石头恫吓她,白天用盗贼的事吓唬她,接着就叫媒人去劝她。王妻以为杨乾夫对她很有情义,就答应嫁他。杨生既达到了目的,就吞没了王家的一切财产,坐拥了巨大财富。没多久,就卖掉了王家的旧产业,带着妻子迁到了乐渠北面安家。

第二年,官军收复了徐州,天下重归和平,诏令必须要抓住首恶外,其余胁从之人一律宽宥不问,给个证明信就可以回家(篆,指盖了官印的文书)。

王可久被剃了头发,光着身子回到家乡,骨瘦如柴,满身疥疮,肮脏不堪,一路乞讨才回到家乡。到乡后找到自己的家,已经换了主人了!到处打听妻子信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在饥寒交迫中辗转挣扎,沿路哀号。渐渐有人知道了真相,就指点他找到了妻子的新居。可久果然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和杨乾夫,就在门前恶狠狠地瞪着他。可久想上前见礼相认,杨生就愤怒地辱骂和杖打他,王生堪堪逃出一命。王妻感到很惊讶,却受制于杨乾夫(指被杨乾夫控制了)。

王可久无法忍受宛屈,就告到了官府。等官府审理此案时,杨乾夫已经贿赂好了经办吏员,向王妻求证,就诬蔑王可久在胡说。时任河南府尹忠厚老实,分不清奸邪(实际是说他昏庸无能),反治王可久诬陷之罪,用绳鞭痛打他背,又用枷把他押解出境。可久含冤受辱,几乎死去,命悬一线而已。

洛阳尹换人后,可久又将自己的血泪冤屈申述于新府尹,新府尹也不能辨别原委,以前经办此案的吏员,得以趁机呈其如簧巧舌,进一步加害王可久,还说:“用已经审定的旧案来控告前任官员的(即翻案),汉朝的律法还在。”(汉律明确规定翻案不成的,要罪加一等)府尹更加愤怒,将可久发配到本府偏远之地,作为奴隶做繁重的劳役。可久双目流血,眼睛都瞎了。

当时,博陵公本人正赋闲在家(博陵是崔氏郡望,这里指崔碣,说他燕居,实际是罢官了),很详细地了解了可久事件的始末。老天开眼,给了可久一个机会,崔公再次担任了河南尹。狱吏们也屏声敛息,沉冤要翻案了!崔公走马上任不过三天,就暗令人去劳改场,将可久带到衙门,又令衙役捉拿杨乾夫全家,以及先前经办王可久案的吏员,都戴上枷锁。还叫王可久先就暗中开出家里财产的清单,对比清查,很多物件都还在。这下受贿枉法的吏员,证据确凿,大家都知道了。崔公杖打了他的胸胁,还把他背也打出了血,然后拔去了他的头发,打断了他的双足,和杨乾夫埋在了同一个坑里。查收登记了杨家的家业后,崔公亲手转交给王可久。当时阴雨连绵,天气寒冷,乌云如幕。崔公断狱当天,阳光破云而出,人们在大街上庆祝,有人感动得哭泣流泪。多年的沉冤积怨,在这天得以昭雪。古来的好官,又有谁比得上崔公呢?(毕,指二十八宿之毕宿,《诗》云“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意指月亮靠近毕宿时,就要连日下雨了。离同罹,遭遇之意)

《唐阙史》,高彦休撰。高彦休号参寥子,生卒年已不可考。他在自序中说生于僖宗乾符甲子年。查乾符(874-879)并无甲子年,离乾符最近的甲子年是844或904年,唐亡于907年,有人认为他著书时当在五代。

《崔碣》出自《唐阙史》,载于《太平广记》卷一百七十二,“精察”类。本文揭露了唐末官吏的昏瞆无能,胥吏的贪赃枉法,残害无辜的黑暗现实。热情歌颂了认真审案,平反冤狱的崔碣。本文通过王可久在前后不同府尹办案下天壤之别的遭遇,前后对比十分有力,作者在文中也倾注了强烈的感情,读来有很强的感染力,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崔公上任,“覆盆举矣”,“断狱之日,阳轮洞开,通逵相庆”,作者的喜悦和对崔公的赞誉,不加掩饰,如此强烈地表达作者本人的感情倾向,在唐人小说中,极为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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