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诺言(6)
四十七
诺言终于又回到了那条街上
透过明亮的櫥窗里还能看到里面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诺言迟疑着,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初夏的午后,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店里空调开着,温度适宜,带来丝丝凉意又不会让刚从外面进来的人感到突兀的冰凉。
店内装饰简约,角落处零散的种植了一些小盘栽,都是些常见的普通好养的花草。
柜子、桌子、椅子等家具也像是刚好这里需要就找来随便放下先用着吧的样子,上面随意的放着一些不新不旧的书本或者一些盘子、罐子、盒子、瓶子等粗旧的日常小物件。
也不像别的店用作装饰,倒像真的日常有被使用、只是用完被随意摆放在这罢了。
左手边的一整面的墙,零星的挂着一些画,油画、水彩什么的都有一些,基本上都是人物和风景,也没有标价。
事实上在这店里诺言没有看到任何一件有标价的东西,也没看出一件像是商品的物品。
一时半会,诺言搞不清这店到底是卖什么的,若不是有门面、橱窗,她会以为这是谁家的偏厅或书房。
那幅画在这些零散的画作中并不起眼,再次看见它,诺言也没有了当初的激动、心情出奇的平静了很多,倒像早就该见面的老朋友,今天终于见到了。
粉红的花海里一个头戴花环的小女孩,再也普通不过的题材,原木朴素的装潢、版幅也不大,也不是具备有什么过人的技巧和色调,更不是什么大师作品,要不是正对着橱窗,估计再经过十遍也没人会注意到它。
今天,诺言再看这画,曾经的惊涛骇浪今成了涓涓细流,曾经画中的女孩头上的白玫瑰花冠上的是有刺,后来她抹去了,留下了一点点的褚色印记也都在。
而 五月
真的要过去了,真的再也看不见了.…
四十八
毕业旅行,五月独自打包好行李,决定先回家一趟见见父亲,见见老何医生,然后回母校找老郑。
至于找老郑干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一定要这样做,必须要这样做,反正不管做了再说。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她也一直没有主动的联系,两人好像约好似的不要往来,直到今天,她要去找他了。
午休时间,正是校园里最安静的时候,只有那炽热的太阳仍在不知疲倦的发光发热,而其他一切早就惧于太阳的淫威躲藏归去了。
保安室没看见人,她径直的往校园深处走去。
你看,那棵高壮的凤凰花还在,依然生机盎然,早早的吐出了几辨鲜红的火苗,似乎在预告之后它将会点燃这一树的花火。
再往里走就是那个熟悉的地方了。
五月毫不迟疑,直奔目的地。
眼前的地方还是那个地方,房子也还是那个房子。
房子居然还在,这让五月略感惊讶一一
可是,其实不需要仔细去看,很容易的就会知道,房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房子了。
没有了从前的破旧杂乱,房子旧得很整齐很有序,干净利落,是从前的山野农妇如今成了大家闺秀。
再看,外面墙上的一处钉了一个小铁牌,上面印有“建于1958年,本校历史文物保护建筑”的字样。
显然的这里早已不住人了,而人去楼空,破房摇身一变成了受保护的历史文物,以前的因住而便的那些乱修乱改也被恢复了原样。
可没有了人的气息,房子再好也是冷冷清清的让人无从下手,只好远离。
校长门打开,看到门口等着的女孩吓了一跳。
是谁?
女人脑子里迅速的翻查,答案让她迟疑,不能一下子确信。
皮肤白了,婴儿肥的脸拉长了一些,头发顺滑一点也不油腻,眼神里的迷离也消减了不少,倒是里面的一丝不屈、一点狠劲,更突出了,也是这才让她记起她来。
“你是来找老郑的?”
女孩点了点头。
嚯,仍然话不多哦。
“他说如果你来找他,就把这个给你”
女人给了她一张卡片
“谢谢”
女孩接过卡片,直直的站立着,突然给女人鞠了一个躬,然后才转身离开。
女人从没料想到这一出,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心里蹦出了一句话“看来真要长大了”
那是一个地址,五月拿到后立即转身向火车站走去⋯
四十九
院子里,诺言认真的学着一张画。
画到头上尖锐的花刺头冠时,她终于忍不住吐槽了,
“哪有人会戴这样的花冠呢,这么尖硬的刺,不会头破血流吗?”
旁边也在画画的男人听到了,手上的活也没停,头也没抬,微笑着像是回答又像是对自己说:
“有啊,耶稣不就是嘛”
另一旁在生炉子的女孩抬眼看了看两人,轻笑不语,低头继续为大家的早午餐做准备。
高原的夏天,天很高很高,云很轻很轻,阳光透亮透亮的,风儿也不燥,早晚还清凉,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紫外线的强度及空气的稀薄⋯
五十
“回去吧”
“你不走吗?”
“嗯,不想走了”
“我也不想走了!”
“不,你一定要走”
“为什么?我可以不走吗?”
“不能,我不要你在这里,你打扰到我了”
“我⋯⋯”“我们不是说好毕业后也要一起的吗?”
“那是你说的,我没说过。”
“你不是说要回去找你父亲吗,你妈妈死了他就是你的了!”
啪的一声!
卒不及防,五月给了诺言一个大巴掌
⋯
五十一
夜里,诺言在房间独自收拾着行李,脸还是刺刺的痛。五月喝多了,在通舖的另一头迷迷呼呼的睡着,完全不知屋里另一个的心情。
诺言心里更不是滋味。
火车票已经定好,徒步、转车、赶路,从这里到火车站至少得半天,清早就得出发。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必须要走的,要不哥哥托关系找的好单位就不等人了。
但是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呢,为什么自己就必须要走呢,为什么五月就可以不走,为什么她就可以这样随心所欲的对待自己呢!
她都无所畏惧吗?工作不需要了吗?前途不需要吗?和老男人一起有幸福吗?我就那么的不重要吗……
诺言不解,摸着脸,心有不甘,充满愤恨。
为什么自己就打扰到她了呢,这些年不都是只有自己在她身边吗?
现在,妈妈没了,父亲有了新欢,哥哥有了新家,没人理我了,连你也不要我了,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丢下我呢!
⋯
越想越难受,女孩胸口的那股怒气一直堵着下不去,也不知还能怎样,只好气鼓鼓的背上行囊,准备来个不辞而别,心想这样就可以让人家悔疚不安。
气鼓鼓的走出房门,已是凌晨,夜寒风清凉,外面寂静无声,夜空清朗无月,繁星点点。
院子里的火堆仍在亮着,不时噼哩啪啦的爆破出些火星,像仍想为当晚篝火旁的夜谈争辨点什么。
夜凉如水,诺言木木的站在夜色里,身体和心里一样的冰凉,她盯着这火星久久不能平息。
一阵夜风抚过,火堆里的一根燃剩的木头忽的又重新燃烧了起来,女孩慢慢的弯下了身子,拿起火枝走向了那个房间.…
他们的画都在里面吧,了不起啊,我算什么呢,永别吧……
五十二
在哥哥的帮助下诺言如愿的留在大城市里的医院,当一个只做检查的医生,不用看症治病,少了不少的压力。正合她的心意。
忙碌的工作并没有让她忘却发生过的事情。
她紧张的留意着同学圈的任何一个消息,又谨慎的隐藏着不露任何一点痕迹,刻意的回避着学校的人和事,甚至与大学的同学断绝了一切的联系。
所有关于高原的事物都让她紧张,只要听到关于高原的消息都会忍不住反复猜想,却又从不敢去了解。
如今的日子就是地狱。
回来以后她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脑子里都会自动的呈现出那晚的情景,只要一闭眼就出现,迫着她一遍遍的重温。
而她有时也禁不住会一遍遍的回想,回想他们在篝火旁的谈话…
五月说她的父母很爱她,为她做了很多⋯
五月说她妈妈是天下最温柔美丽的女人,说她她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善良最美好的爸爸…
五月说她的父亲是她的最爱⋯
五月说她的父亲只爱一个人
⋯
五月说,她已经烦了我很久,
五月说她已经不想再烦下去了……
从夜不能寐到夜不敢寐。
这样的闪回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不可控也越来越分不清真伪。
只要闭上眼就会出现,有时像梦,有时就像真的刚刚见过。
五年过去,直到那幅画的出现,直到父亲的去世,直到程至的出现⋯
一锤一凿的,重重的一下下的,再沉重的再深埋的,还是被锤裂了,被凿开了,真相血淋淋的终究还是迫到了眼前。
此刻,诺言静静地等在那画的跟前,等待的是这五年多来逃避躲藏终于释放,等待的是承担一切后的终于了结⋯
她还有着一个期待,至于期待的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只是隐隐约约的有一种感觉,那是一道门,会通向她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