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丨舅，小杰回来了
累一天了，王杰夫妇俩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事，爬上了床。上床第一件事不是干别的，而是算算家庭经济账。这也不奇怪，各种压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每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老婆，这个月随出去了多少份子？下个月按揭款还有钱吗？”王杰猛扎了口烟，焦躁不安地问老婆，他们家的掌柜。
“没了，一分都没了！”老婆翻开账本，一笔一笔报了上来。
“局长老丈人烧三周年纸，随一千;小祁二婚宴随五百;王副局儿子上大学，随五百。光这三笔就是两千。”掌柜边报边唉声叹气。
“完了？”
“没完！我这头还没报哩。也是三笔，一千五！还有几个认识的，外单位请客的，咬咬牙没去，如果去咱们一家都得喝西北风！”
“这年月这些人的事情咋这么多？不去又不成，真是要人命！”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实在不行，用你的信用卡先透支点，对付一下？”
“好吧，睡吧！”
王杰是市局办公室小秘书，三十好几的人，工作快十年了，连个副科级也没混上，心里着急呀。除了随礼，他最怕逢年过节。过节意味着送礼，给人家送礼，少了成毛毛雨，根本不管用。不送？那是十分可怕的，想都不敢想。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上有老下有小，压得喘不过气来。王杰从小丧父，母亲改嫁，他是舅舅一手带大的。舅舅身体又不好，常犯心脏病，已住院多次。现在真是内外交困呀！
早上起来一到办公室，就接到哥们打来的电话，说父亲去世了，让他过去帮忙。
这哥们与自个从小玩到大，他俩比亲兄弟还亲。前年，给舅妈办丧事，这哥们可出了大力。哥们和自己一样，也是普通工薪族，无一官半职;他为人好，常为朋友两肋插刀，真爷们一个。
打了五分钟的，就到了哥们家。院子里稀稀拉拉几个人在那儿忙活，都是自家兄弟。领受完哥们总管交代的采购任务，正打算出门，电话打过来了。是办公室马主任打来的，要他火速赶回单位，不得延误。他上气不接下气赶了回去，发现全局上下几十号人都已齐聚会议室，听候主任发话。
原来，局长爷爷仙逝！主任说，大家要高度重视，随时听从调遣。会上主任还宣布了几条纪律。王杰心里叫苦：“糟糕！这事遇一块儿了，咋整？”没容他多想，主任已吆喝众人进了一家牛肉面馆。大家伙扒拉了碗牛肉面后，登上了单位准备好的大巴车。王杰在车上拨通了老婆电话，还未讲话，电话断了。原来，车已行至高山顶，没了信号。
几十公里山路弯弯曲曲，一路颠簸，车停在了一道斜坡前。车到山前没路了！坡下停满了大小车辆，粗略数数，有几十辆之多。主任大声喊道:“下车！搬东西上山！”天公不作美，下着绵绵细雨。王杰背上背着几个烟花大炮，手也没闲着，持着几个花圈。给死人准备的东西可真不少：纸房、纸车、纸钱，还有两个纸美人。局长戏称自己是“高山族人”，今天看来一点也不假，大家伙摸了几十里山路，深夜才到局长家。
山上已是人满为患，场面热闹。吹唢呐，念经，敲木鱼，一众人各司其职，各种声音混杂在了一起。
王杰又冷又累又饿，一碗酸菜面下肚，没顾上歇息，连忙给老婆打电话。两人商议，兵分两路，各自为战。老婆带上孩子去哥们家帮忙，自己坚守岗位，尽心尽力干好本职工作。与老婆通完话，他又拨通了哥们电话。他十分欠疚地说:“兄弟，我是身不由己呀！”哥们十分理解他的处境，反而安慰他:“没事，事遇一起了，这个不能怪你。”
念及兄弟对自己的好，想到人家曾经给予自己的帮助，王杰已控制不住情绪，蹲地上，“哇”一声，哭了起来。马主任正好路过，走过去拍拍王杰肩膀，安慰道:“别哭，别哭！局长爷爷他老人家驾鹤西去，是件好事，你哭球个啥？坏了气氛！快起来，去给大伙散烟！”
自己走得急身上没带多少钱，看着上礼房门口排着的长队，王杰心里发慌。到哪儿借钱随礼呢？这可不是件小事情，不敢马虎的。他找到同事小袁。小袁说他带的不多，只有两千，不敢分他点，担心行情变化。行情摸清楚了，马主任随了两千。这也就是说，他给大家伙定好了调子。正愁间，老婆转账过来了。老婆大人英明！
上礼房里挂着个大灯泡，把个临时支起的帐篷照得通亮。王杰排了十来分钟队，终于站在了礼薄前。人家善解人意，微信支付宝收款码放置在桌中央，与时俱进一切都很到位。
所有人依主任制定的三班倒工作安排，要在山上坚守三天三夜。守夜的十几个人坐灵堂里给局长撑着门面;剩下的十几个人挤在临时搭起的通铺上睡觉。主任对大家说，这是考验大伙的时候;条件艰苦点，可局长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局长忙里忙外招呼着众人，左一个“兄弟”右一个“兄弟”挂嘴上，显得格外热情。
安排打井的人回来了，先生也算好了出殡吉辰。深夜三点，每人一碗面茶服下，先生已将棺椁用绳五花大绑。先生一声“起”，炮声震耳欲聋，八人抬棺就向山顶爬去。王杰当仁不让，肩扛龙杠走在最前面。马主任叼着根香烟站旁边，协调指挥着众人的行动。
此时，王杰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却苦于无法接听。还是主任灵光，从王杰裤兜里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电话是老婆打过来，说家里出了大事。老婆说:“杰，赶快回来吧！舅舅在医院，他快不行了……”边说边抽泣起来。
“主任，我要下山！”王杰对主任说。
“不行呀！这节骨眼上，正是用人之际！”主任摇头。
王杰转身一把拽住主任，将龙杠压在他身上，飞快向山下跑去。他边跑边喊:“舅，小杰回来了！”
整个山谷里弥漫着他的哭喊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