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故事
依照惯例,回老家过年。
过年印象,除了蒸煮炸、擦洗涮,最不可或缺的是听老故事。
一般是大年三十中午,一切基本准备就绪,拌饺子馅儿、和面,一家人在案板旁围半个圈,一人擀皮儿,仨人包饺子,随口拉着家常。故事开始了。
讲故事的人当然是公公婆婆。婆婆的故事是抒情性的。讲得最多的是“跑水”的事儿。这故事和爱人有关,是年三十的保留节目。河水大涨,冲了田地和村庄,一家人带着刚一岁的他跑到山坡避水。他生来体弱,天天拉肚子,久而不愈,瘦的皮包骨头。恰逢灾年,差点没命。后来婆婆抱着去县医院看大夫,人家给一毛钱的药面,就打发回家了,一吃,果然痊愈。说到这里,对以前的医生赞不绝口,然后,痛斥现在的医生:不会把脉,光知道问;问完就开单子去过各种机器;药都是死贵,一堆一堆,就是治不住病。
还经常讲的,是姥娘家的事儿。姥娘特勤劳特能干,有见识。啥都不让婆婆干,逼着婆婆去上学。所以婆婆才有了当十几年妇女队长的经历,有了幸福的生活。勤娘笨闺女,婆婆出嫁后啥都不会干,一点点学着做。婆婆说到这里,往往是怀念中掺杂了自我批评的。婆婆做饭确实不讲究,馒头蒸得比两个拳头大,个个从中间裂开花;面条加几根油菜、一点葱花儿,就是一顿午饭;炒各种菜以煮熟为基本形式。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只会做稀饭面条。
也讲大家庭的矛盾纷争。公公在七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婆婆的婆婆厉害,不照看孩子。公公婆婆干工作干活儿都得带着孩子,或者把孩子锁家里。有一次因为农忙把爱人撇给老婆婆照看,等婆婆从地里忙完去找孩子,看爱人满身满脸是土,额头鼓起一个大包,心疼得掉泪还得忍住。孩子小的时候真是作难啊!后来,大的会照看小的了,境况就改善了。有一次,大哥不看小妹,婆婆拿了棍子撵着打。每每讲这些,我就疑心故事有画外音。
公公的故事是纪实性的。讲老屋建造的历史,讲村小里老柜子的来历,讲村里地主家的变迁。公公的讲述中一般没有强烈的个人情感,有的是观点和看法。比如他讲村里地主家的故事。有六百多亩地,婚嫁时仪仗队排到邻村,吃穿用度精致讲究。后来,地主家因为吸大烟没落了,其后代在村里依然是能人,头脑活泛,敢想敢干,个个致富有道。公公的观点是:遗传很重要。地主家的遗传基因好,后代智商都高。
以前,讲故事的人是婆婆,公公只偶尔添加提醒。这几年,婆婆中风后遗症,嘴巴不灵便,脑子也转不灵醒,很少长篇大论了。于是,故事由公公继续传承。
以前,听故事的时候是有些不屑的,尤其是听了上句知道下句之后。这几年,当自己也常常回忆过往、怀念孩子幼小时的情景,就不再暗自嗤笑这些故事,只静静地听,微微地笑。
这些故事是过年的故事,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我们才会有一周和他们相处的时光,有大段的空闲时间去倾听。在年的味道里,在冬的召唤中,他们的絮絮叨叨是岁月中一道和暖的风景。
听着听着,我仿佛看见了老年的自己。那时候,孩子们还会在过年的时候愿意听我们的老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