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头乐”与乐到头

前几天下班跟老婆大人在小区里散步，无意间碰见一位长得非常像肥胖版“光头强”的仁兄，正一路走一路低头看手机。老婆告诉我，这位仁兄跟她家原先是街坊邻居，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时候长得非常可爱，但长着长着就长歪了。现在他估计也快四十岁了，还一直跟父母住在一起，不谈对象不结婚，父母早些年给他买的婚房还一直是毛坯没装修。他除了上班一天到晚就抱着个破手机，就是走在路上也盯着刷个不停。有一次我看见他倒是没拿手机，而是怀抱两大桶可乐、雪碧，雄赳赳气昂昂往家走，满脸胡子拉碴很有些自得其乐、老天你能奈我何的英雄气概。

我发现无论是上下班的公交车上，还是走在街上、体育场或者饭馆里，很多人无时无刻都在刷手机，我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就是所谓的“奶头乐”吧。比如说刷短视频，一两分钟刷完一条，隔一会儿就会体验到一个颅内小高潮，让人非常上瘾停不下来。还有就是阅读YY网络小说，沉浸在文字编造的各种意淫情节中，仿佛自己就是帅炸宇宙、打遍天下无敌手、深受女孩爱慕的男主角。这种随时随地简单易得、诉诸视觉、听觉与大脑快感神经的嗨乐就是所谓的“奶头乐”吧。

从脑科学角度来看，“奶头乐”能够成立的根本前提是因为人类大脑天生就无法分辨真实与想象，无论是文字、图片及影音视频信息等，在我们的大脑看来都是真实可感的。只要是功能正常的人类大脑，都可以非常顺畅地通过心智模式把诸多文字、图片及视频信息在几毫秒之内就转化为即时情绪感受，快到令我们无法觉察或根本不在意真假。

比如你在短视频中看到一个美女在扭着腰肢搔首弄姿地跳舞，意识明明知道它只是一些声光电子信号而已，而大脑则会立刻本能般地感到兴奋不已。或者你读到一段盗墓网络小说情节，在你眼中呈现的本质上只是一些文字符号，但你的心智接收系统（通过认知融合的心智模式转化）能够非常迅速地把文字符号转化为大脑即时动态画面感受，就像真的在经历盗墓一样让你沉浸在惊险刺激的身心体验之中无法自拔。

但这一切本质上都是假的，都是大脑模拟信号。“奶头乐”固然令人兴奋，但它所提供的即时快乐、丰富颅内高潮、无数嗨点本质上只是对真实生活的仿真模拟。那么人为什么宁可沉浸于虚幻不实的奶头乐之中，也不愿意面对真实生活与真实人生挑战？人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主动创造人生命运，还是说只是一头下意识沉溺于本能欲望与颅内高潮等“胡萝卜”引诱的驴子呢？

我记得十多年前刚从学校毕业那会儿，就像很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二逼青年一样，我也自视甚高地想要干出一番惊天伟业，但没过几年就在现实打击面前认怂了。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当时好像是才毕业工作的第四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胖了，挺着刚吃饱猪食的圆滚滚的肚子跟大伙一起走在上班路上，心里惆怅又孤独。我知道自己为啥发胖，因为我自感心中那根上进奋斗的弦无形中懈怠了——仿佛觉得既然无力改变现实，那就还不如沉溺于吃喝玩乐等唾手易得的快乐，我感觉自己不由自主跟很多庸人一样年纪轻轻就开始混日子等死了。幸亏机缘巧合，没过多久我就辞职另谋他就，可能是因为这些年一直有生活压力在后边逼迫着我，也有梦想信念在前方指引着我，从此内心就再也没有懈怠过。

而我也曾亲眼目睹过一位相熟的年轻女同事，那时候她非常年轻苗条、活泼轻快，眼睛闪着青春灵动的光，自然流露出对生活的希望与激情。她工作两年很快辞职，但没过半年可能在外边工作不顺利，她又想方设法二次进厂工作，从此我就眼看着她渐渐发胖了。我想，这种迅速发胖不是病理性的，可能正与她内心对自我、对生活的失望愤懑与消极懈怠相同步吧。

我说这些的意思其实就是想要证明，虽然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可能充满重重困难和各种内外在限制，但其实在很大程度上人是有着掌控自我命运的自由意志的。不管这种自由意志是老天赋予的，还是人通过生活境遇自我锤炼出来的，反正它就是天然存在的一种东西。

你当然可以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躺平理由，沉溺于简单快乐、模拟生活的“奶头乐”中欲仙欲死，不可自拔；但同时你也可以随时叫停、自此自我振作、勇敢投入真实生活，在开拓真实人生中不断体验酸甜苦辣咸等真实生活滋味。

当然，从终极哲学观来看，或者从某种虚无主义人生观来看，保不准我们所以为的真实生活及真实人生，也是上帝或老天爷提前设计好的戏码，我们人忙忙碌碌、精神抖擞、自我感动奋斗一生，只不过是无意识扮演了上帝早已编排好的戏码中的一个个戏剧角色而已。当然有这种可能性，所以古往今来无数仁人志士、圣贤先师们才持续不断地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个世界的本源是什么”等等终极真理问题。而我们作为一介普通人，即使对这些终极问题可能不感兴趣，但也要承认这些问题并非不重要，正因为它太重要、也太难了、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找到确切答案，可能我们大多数人才会宁可消极懈怠整天沉溺于庸俗无聊的生活琐事与“奶头乐”享受之中，也不会多看它们一眼、多思考它们一刻。

罗翔老师好像说过一句话，我们要勇于追求那些能够体现人的尊严、价值与意义的高尚的快乐（大意如此，原话忘了）。我觉得“奶头乐”很难称得上是一种高尚的快乐，它充其量只是对真实生活虚假模拟、似是而非、自我麻醉、自我催眠似的快乐。而那些整天、整年乃至半辈子都无意识沉溺于奶头乐的人们，午夜梦回，萦绕他们心头的可能不是充实无悔、热爱生命、豁达智慧的人生感受，而极有可能是一眼就能“乐到头”的对自我虚度一生的失望自责、屈辱空虚与不甘堕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