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真正抑郁症的人都不把抑郁挂在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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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精神障碍”是一个非常严重的贬义词,而“抑郁”却太容易挂在嘴边了。由于它太容易被挂在嘴边,反而失去了我们对“抑郁症”的了解。很多长年生病吃药的人从来不提自己生病,而动不动就说自己抑郁的人几乎没有几个了解这种疾病。
美国心理学家芭芭拉.R.比约克伦在《人生旅程》中总结过,大约有46%的美国人一生中都会某种精神类疾病的“侵扰”-这些精神障碍包括情绪问题、焦虑、物质滥用或者控制冲动。在开化的美国其实也只有40%会去寻求医疗救助,另外1/3人的求助对象是按摩疗法医生、针灸师、草药师或通灵者,虽然这些治疗方法都没有科学证据的支持。
抑郁症在全球范围内已经成为超过艾滋病、疟疾、糖尿病,导致残疾的第一大杀手。很多人一旦发作一次,抑郁就相伴一生,医学界甚至没有找到治愈的办法。
人民日报的文章说,我国目前精神疾病患者人数超过1亿人,其中抑郁症患者门诊量每年增加20%,但是目前就诊人数不足1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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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就医的原因只是因为觉得羞耻么?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辞职环球旅行一年归来的我,带着美洲的热情和阳光,落在祖国大地上,看见亲人的那一刻,是无比的愉悦与开心的。曾经在朋友圈说过,好好出去,更好的回来。可是在我重新踏入上海这片土地的时候,我感到强烈的错乱、恐慌和活力丧失。
天空那么的阴霾,人群那么的汹涌,没有礼让,也没有微笑。地铁里路人如织,餐馆中只听到碗筷清脆的敲打,觥筹交错。我只觉得到处都是好多好多人,人多到快要窒息。习惯了拉丁美洲穷苦日子,顿顿都吃completo的生活的我,看着欢迎宴上一大桌子的菜,竟然一点胃口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回家我就躺在床上,巨大的悲伤和空洞袭来,我的眼睛旁边夹着泪水。
第二天上班,同事们很热情,可是我谁都不想搭理,大部分的时间我都保持沉默。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地铁依然拥挤,排队等车的时候,会时不时的出来一两个背着包的人,问我要不要扫一下她的二维码,支持创业,各种朋友圈媒体铺天盖地,一个软文一夜间几万条转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H5,怎么招一个实习生就可以做那么活色生香的广告,巨大的变化给我内心带来了焦躁不安,也同时伴随着学习的恐慌。才离开中国一年,就可以用手机点外卖了,可以用手机排队等号了,可以用手机预约阿姨、医生甚至美容服务。我几乎每天都会转发好几条深刻的文章。更是觉得以前的那些电视媒体、报纸已经大面积衰落了。中国这种铺天盖地的变化,让我担心自己很快就会跟不上时代的节奏。
两个星期以后,我坐飞机回家探望90大寿的外婆,待我再回上海的时候,老板拉我到办公室,微笑着说:我辞职了,你想想你接下来去哪儿吧。那一刻,我蒙了。我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一场公司的混乱。那时候我心里想的特别简单:我旅游了一年,不能让别人觉得我回来心没定,工作不长试用期没过就要跳槽,怎么着也得把试用期过了。
每天还是相同的路程回家,因为老板急着说让我来报道,我没有找住处就来了,一直住在朋友R家,周末才有时间找房。7月的炎热并不算惊喜,上海的房价却吓了我一跳,租房的价格比我1年前离开时活生生的翻了一倍,两个周末过去了,除了汗流浃背,几乎没有任何的进展。我感到很气馁,这时候老板又突然说要离开,内心觉得委屈极了,只想着家人让我缓一缓再去,而我急着应和老板的需求。
见过几次朋友,其实那时候情绪已经失控了,对于亲近的朋友,几乎每一次都是讲着讲着我就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觉得周围好嘈杂,人生好悲凉,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我只想逃离。
月末的时候,R受不了我的消极,我还是没有找到住处,于是搬去了另一个朋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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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上海人口密集度最高的地方之一,每天上下班只能用一个字形容—“挤”。挤着上下公交车,挤着坐地铁,几乎时时刻刻都是人贴人的状态。每天早上要等三、四班地铁才能用尽毕身的力气挤上一班,背贴着背的时候,除了感到不能呼吸,时常还会闻到坐在座位上的人吃蛋饼的味道,我感到无比的窒息。
新的老板上任了,公司内部结构调整,内部一个团队解散,人员被拆分到各个岗位,相应的也公告了即将到来的品牌合并,我被安排做合并的战略分析。那段时间还算工作顺畅。只是人越来越自闭,不爱搭理别人。
时常接到猎头的电话,劝我赶紧跳槽。我还是心存顾虑,猎头说,没关系,你时间呆的不长,简历上不写就是了。可是我不愿意撒谎,而且那时候还有很大的问题是,我出去旅游花光了所有的钱,上海房价的疯狂上涨让我感到非常的没有安全感。
突然有一天大早公司把大家集中起来宣布市场部老大被替换了,当时人心惶惶,手上的事情全部搁置,每天都在公司等着新老板的上任和部门的重新划分,没有事情做的时候,焦虑一步一步的加深了,每天晚上回去倒头就睡,周末的时候连床都起不来。就一直在床上哭。那个时候,我的记忆力开始出现了偏差,时常会忘记一些事情,可是自己还没有开始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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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新老板辞职了。
我们部门成了无头的苍蝇,公司里开始传播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谣言,我还是如以前一般的木讷。有个同事时常跑来跟我耳语,他说你来公司以前难道没有打听过消息吗?你老板招人招了大半年,行业里的人都不敢来,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我哪儿有想这么多,对于职业生涯上有一年空窗期的我来说,当时能拿到一个offer,老板也是我喜欢的,就已经很感激了。可是同事的反复提醒,让我开始觉得自己像上当受骗去到这家公司的一样。怀疑的种子在内心播种,痛苦在内心被无限的放大。
我并不知道,这是抑郁。周围的同事,老是觉得我会分神,不在状态,比如开会开完了,我会忘记刚才讲的是什么,也会忘记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的逻辑能力并没有丧失,还是可以和别人讨论,可是短期记忆和注意力丧失的很严重,但是,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在我真正知道自己得了抑郁症的时候,准确的说,我是将信将疑自己可能有些问题,因为我对周围一切事物都感到厌烦,内心有无比的恐惧,不知道如何选择和迈出下一步的时候,我已经失去控制了。
我和一个以前得过抑郁症的朋友讲了自己生病的事情,她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知道自己生病了,那说明你已经开始好起来了。他的家人,得病多年,经常失控在家里摔东西,可是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生病了。
为什么知道自己生病以后不给别人说呢?
抑郁症其实并不是一定要哭哭啼啼的,它从发病到恶化,有两个显著的特点-活力丧失和行为孤立。那时候的我,根本就不愿意跟人打交道,每天能不说话的时候尽量不说话,有时候发呆都可以发半天。
我并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可以好,周围的人都不理解理智和逻辑都没有丧失的我,看上去为什么闷闷不乐,它们只是觉得我无精打采的,没什么时间观念。而其实我自己情绪上已经开始不可控制,大脑里的想法天花乱坠,而内心深处被逐渐激发出进一步的阴暗和信任缺失。
公司在新的老大上任以后,全部重组,我换了第三个老板,那时候的我,就像村上春树在1Q84里描写的一样-“已经丧失了”,朋友都劝我离开那家公司,并且给我工作的机会,那个时候的我变得犹疑不决,做不了任何的决定,每一个工作机会我都有这样那样的担心,我害怕自己又做不长久,所以迟迟没有任何的行动。我每天看上去都在思考,但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后来我开始变得很诡异,上班迟到,开会迟到,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越来越不爱打理自己,对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而且,我从来都不笑。
我的内心全部是恐惧,反复,挣扎,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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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朋友在国庆节带我去印度尼西亚潜水散心。现在问起,那时候去的印度尼西亚的哪个岛,我都不记得了。我的记忆丧失得非常厉害,而且自己还浑然不觉。我们一群20多个人,在印尼的度假村住了10天。每天我除了潜水,就是麻木的被朋友带去吃饭,也不和人讲话,然后回房间就躺在床上睡觉、掉眼泪。
一天晚上夜潜,刚下水我就开始分神,右手拿着相机,左手拿着手电拍着水下的一堆海胆,怎么也对不了焦,在拍了三、五张照片以后,我抬头一看,大家都不见了。赶紧四处寻找,夜晚的印度洋里,漆黑一片,那天水的能见度也不高,紧张之余我升到水面打算在水面寻找大家,没料到水面的波浪很大,一个浪接着一个浪的拍打过来,我很快就被水流推到了后面的小岛旁边,如果再往后一点,渔船就找不到我了。我拿着860流明的小手电筒,朝着远方看不清的渔船挥舞、指示着慢慢就会看不见踪迹的自己。那一刻,我感到恐慌发作了,后面的潜水虽然都还算顺利,可对我的木讷程度一点帮助也没有。
在再也经受不住压力,再也不能三更半夜盯着电脑,脑袋里一片空白,再也不能在一场会议后记得会议的内容并撰写总结的时候,我辞职了。
我记得离开公司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新老板带我去吃了泰国菜,她坐在我对面,洋洋得意,神采飞扬的讲着每个公司的经历,如何定期约以前的老板出来搞好关系等等...而我在去的路上一直凑在车窗边上偷偷的哭,止也止不住。下午,有个同事跑来送我,外面滂沱大雨,她说,无论你去哪里,一定要让自己开心。
配图Elicia Elidan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