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与命运抗争
“姐，你在家吗，我们一会过来。”
“在，在，你过来吧。”
东子兴奋地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知道东子要来，就开始准备中午的饭菜......
东子是我二爸家的儿子，开一家小型的汽车修理铺。东子今年三十多了，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娃，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幼儿园，按照现在养一个娃的成本，他这个当爸爸的可是要好好地努力了。
东子从小就没有享受过几天的母爱，也没有感受过几天的父爱。他和二爸一年见不了一次面，就算见面了也是匆匆就分开了，因为二爸常年外出。
东子现在都二十四五岁的大小伙了一直都没处过对象。
东子很小的时候就在县城一家修理厂当学徒，几年后他就成了这个修理厂的骨干了。东子做事踏实肯花力气，活也做得好，厂里的生意特别红火，老板非常赏识他，特别照顾，还给涨了工资。
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在为东子的婚姻大事着急。有一年，姑姑家的大儿子成子给东子介绍了一个女娃娃。
就在所有人为东子高兴时，和女娃娃相处几天后的东子却说：“人家女娃娃看不上我。”这然许多人唏嘘。
有的人说东子太老实了，有的人却说：“东子这几年修车攒哈钱了，女娃娃就得哄着，花点钱买点好东西，别塞皮，舍不得。攒那么多钱不就是为娶媳妇的吗？”
对于这样的声音，东子根本就不予理会，自由东子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和考虑。
又过了一年，东子专程回了一趟家，他来到我家问爸爸：“大爸，我想开个修理铺，小一点的，但是开了铺子就没钱娶媳妇了，我不知道咋办？”
“你问你爸了吗，他咋说滴？” 爸爸没想到东子会专程来问他这个问题。
“我不想和他说话，和他又说不来个好赖。再说了，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找不上。”
东子低着头用指甲抠着手上未洗掉的油污。
“好娃里，既然你问我，那我就说了。结婚是头等大事，这话不假。按农村来说，你确实老大不小了，但是按城里人来说，你还年龄小哩，好好经营你的手艺，，把本事学到手，学扎实了，才有好的将来，找个好女娃，日子也不愁过。如果说铺子办好后，还怕将来没钱花吗？嗯......但是办个铺子恐怕得不少钱吧！”爸爸语重心长地说。
“这么多年了，加上省吃俭用，我手里攒了八万多。我打听了，这些钱够了，差不多就能动弹了......我谈了个对象，只是我现在啥都没有，我爸整天跑得不在家，家也不像个家.....我找你商量一哈。”
“哦，看来你早有打算。那我的意见就是这，你自己再好好考虑一下。”
爸爸没有想到一向不善言谈的东子早已有自己的主意，看来大家都瞎着急了，东子确实长大了。
二爸还是那样啥事不管，整天只知道在外面跑，给人家干活，家里乱七八糟的，墙皮都向下掉。
别人问：“东子有对象了吗？”
二爸却说：“怪他自己没本事。”一句话把问话的人噎了回去，从此再也没人问了。
到底是怎么个样子大家都心知肚明。
小时候的东子没少吃苦，没享受过母爱，更没感受过父爱。
在东子两岁的时候，二妈就得病去世了，东子成了世界上没有妈妈的孩子。二爸没能像其他单亲父亲那样对东子照顾有加，把东子丢给了爷爷，自己逛自己的世界去了。没办法爷爷带着年幼的东子混东家蹭西家。
冬天，屋里的炕不利烟，加上冷风吹，烟就满屋子跑，饭也做不熟。爸爸就带了个䦆头，用长绳子绑住，给爷爷把烟洞掏通，用泥巴转头块子重新拾掇了烟洞，烧饭的灶膛也给拾掇好了。总算烧着火也不会烟眼睛了，妈妈也把做好的饭菜送了过来。
东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小时候东子嘴馋，搬了别人家地里的包谷烤着来吃，结果被主家发现，一顿臭骂：“果然是没有爹妈的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
但是，和东子一起搬玉米的还有别人家的孩子，却没有得到像东子这样的“教育”，果然是没有爹妈的孩子，处处都矮人一等。爷爷气得把泪吞进肚子里，嘴里喊着：“老天爷哎！”
就是这样二爸仍然不管孩子，果然是只生不养，家就像是他过路的一个住所。所有人都说二妈去世后二爸受刺激了。到底怎样，只有二爸自己知道。
东子遭受了不平等的待遇，就像一头凶猛的小狮子，一路疯狂地跑，他径直跑到了我爸爸的身边，两眼通红。但是倔强的东子忍着眼泪，他知道就算他受到村里人的欺负，又能怎么样，大爸是帮不到他的，大不了又让村里人说一通：“......明明就是那样，还不让人说。你连你兄弟都管不住，能不能好好说说，让他回来，别在瞎跑了，光景都让他跑地遗完了。”
所以，大爸能做的就是陪他一起哀伤和叹息。
那一年，东子13岁了，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东子也不想上学了，他决定出去学个手艺。小小年纪就明白，学习是没指望了，谁供他呢？也就只能出去学个手艺，也不至于将来饿肚子。打定主意后，东子就央求着亲戚们帮他打听，那里招收学徒。也就是在那一年爷爷去世了，二爸终于回了一趟家，看着东子长得很好，很结实，难掩笑容。二爸听说东子要出去学手艺，摸了摸脑袋，从裤兜里掏出一些皱巴巴的钱丢给东子，人又走了。
他根本不听众人的劝说，众人无奈地摇摇头，一声叹息：“可怜娃咧。”
东子觉得好久没有见到爸爸了，他非常渴望二爸能抱抱他或者搂一搂自己也好。但是，二爸只是摸了摸东子的头，又走了。东子期待的眼神划过一丝落寞和麻木。
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东子在亲戚的介绍下，来到县城的一个汽修厂当了一名最年幼的学徒工。老板看东子还是个孩子，不想收。亲戚撒谎说孩子已经15岁了，硬生生给东子加了两岁，说了很多好话，老板只得说：“那先留下吧，试用一段时间看怎么样，不行了就走人。”
亲戚对老板是点头哈腰，然后对东子一番叮嘱后就离开了。
几年后，再见到东子的时候，他长得壮实了，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胸膛似是能够承载一切，抵挡世间的一切苦难。
二爸不知听谁说东子在修理厂已经是骨干了，很受老板的器重，他专门回了一趟家看东子。
东子看到熟悉而又陌生的二爸，胡子拉碴，一脸沧桑地站在面前，这些年来对二爸的所有怨气瞬间消散。看来二爸这么些年来在外面过得并不好，才四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显得苍老了许多。
东子眼底噙着泪水不停地打转转，终究是眼窝太浅，溢出的眼水太多，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吧嗒，吧嗒”滴了下来。
东子转过头，朝着水龙头走去，他洗去了手上的油污，也洗去了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恨。东子用手抹了一把脸，转过身朝着一直在咧嘴傻笑的二爸走去......
“爸......这次回来不走了吧，那么多的地都荒着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大爸在帮忙打理。你......还是不要走了。”东子压低声音，目光定定地看着二爸，期待着。
二爸还是那样，咧嘴傻笑了一下，自顾自地用手抚摸着东子剪得还算不错的寸头，这个发型让东子看起来非常精神。
“娃，长得不错嘛，挺精神的，也壮实，个也高了。”说完，在东子的胸前捶了一拳，这一拳捶得那样用力，又那样恋恋不舍。
东子没有动，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二爸的脸，希望二爸立刻答应。
“娃......好好干，爸这辈子算是完了。”说完二爸用手重重地在东子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爸又走了，留下一脸落寞失神的东子。东子狠狠地一拳头砸在水泥墙上，拳头搽破了皮，他也顾不上疼，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东子彻底死心了，不在劝说二爸了。他励志要更加努力干活，多多地学习本领，他要改变现状，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起来。从小到大，自己都是在被人的了冷嘲热讽、讥笑中长大的，自己一定要改变命运，活出个人样来，给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看看。
在厂子里，东子话最少，活干得最多，别人干一天累了下班了，只有东子住在厂子里随叫随到，从不抱怨，从不觉得辛苦。他认为只要多干活工资就会比别人多，钱攒多了，他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的确他是厂子里挣工资最高的一个，也是拿工资最多的一个，。
他想开一个属于自己的修理铺子，还想把家里老旧的掉土渣滓的房子翻修一下，还要娶媳妇，所有的这一切，使得他不得不比别人更加的努力。
在距离东子修理厂不远的一村子里，有一个女娃时常经过这里，还时不时地朝里边张望。原来这女娃娃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东子。
有一天，这个女娃来到修理厂，来到东子修理的一个车子旁，看着蹲在地上检修车辆的东子，说道：“师傅，我们家的三轮坏了，你能不能给帮忙修一下。”
说完美女似乎有点害羞，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东子憨憨地笑了一下说：“车子还能动不，能动的话，把车开过来拾掇。”
“开不动了，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我爸让我过来问一下。”女娃说完脸就更加红了。
这哪里是她爸让她过来问一哈，这分明就是她自己主动要来问一哈的。
厂子里所有人都是过来人，大伙经常会看见这个女娃从厂子前经过，总要朝里边望一望，今天大伙基本上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都希望乐见其成。
“哎呀，老板你就让东子起看一哈，车子是啥毛病嘛，人开不过来。”大伙笑着嚷嚷道。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憨憨愣愣的东子：“傻啊，去给看看，今儿破例外出修车，家伙什带上。”
东子有点愣愣地跟着女娃出了修理厂。他没弄明白，为什么要破例。算了，老板发话就去看看吧。
结果，这一来二去的，半年以后，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
东子告诉了女娃自己家里的情况，并说了自己准备开一个修理铺的打算，现在正在攒钱，恐怕没办法结婚。女娃同意了东子想法：“没关系，先把铺子开起来，凭你的手艺，生意一定好，等一切就绪之后，我们结婚，我愿意等。”
“东子，你小子有福气啊，媳妇混到手了，就准备单干啦。”
“没有老板。我之前就有这想法，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老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以后咱们就是竞争对手了。”
“不会的，老板。你在城北，我在城南，我不会影响你的。”
“好小子，开个玩笑，好好干，需要我帮忙的言传一声。”
“谢谢老板。”
就这样，东子有了属于自己的铺子。又过了两年，他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了一下，这回看起来总算有个像样的房子，很快就会有新的女主人住在这里，家也有了烟火的气息。
27岁那年，东子结婚里，婚礼异常热闹，二爸也回来了，穿一身蓝色的中山服，一头苍白的头发，乐得在脸上都找不到眼睛了。
那些曾经埋汰、讥笑东子的人，也都被狠狠地打脸了。他们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是多么的多余。
没想到一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出息，人们都有些唏嘘，惊叹，羡慕，也有羞愧的。
这得感谢那些曾经给了东子轻蔑和嘲讽的人们，他们给了东子与自己不幸命运抗争的动力。
现在东子的孩子上小学的上小学，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二爸也不在外出乱跑了，一家人其乐融融。
“咣咣咣。”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来啦来啦。”
东子带着他的媳妇还有两个孩子提着礼物来串了。
“二爸没来？”我朝着门外望了望。大过年的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好啊。
“姐，你还不知道我爸的脾气，反正和我一说话就怼，我也不管他了，只要他不再乱跑，待在家，他想干啥就干啥。好歹两娃儿回家还能找到爷爷。”
是呀，二爸这回收心了，他有了盼头了，自从有了这两个小孙子。二爸呀，整天乐得脸上找不到眼睛，他还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整天陪着孙子们玩。
说完，幸福的笑容久久地停留在东子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