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碑旧事（十二）

（十二）

宋勇当上石桥镇教办主任，大家都没想到。

论学历，宋勇是龙江“北师大”毕业，根正苗红，但台面上也太普通了。论能力，宋勇精明能干，所在石桥初中教学质量优秀，但毕竟资历尚浅，仅是学校中层干部，一跃而起成为管理原来两个乡3所学校的主官，还是让人诧异。

新的石桥镇由原石桥乡、茶店乡合并组成。石桥乡原有石桥初中、石桥小学两所建制学校；茶店乡在县道岔路里4公里，比石桥乡更小，只有1所中心校，是所9年制一贯制学校。坊间传闻，新组建的石桥镇教办主任一职，茶店中心校的龚川校长和清流区文教组的教研员李文华都在暗自争取。龚川和李文华都是40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据说都有些背景。当然，两人都有软肋。龚川性格偏软，魄力不足，治下的中心校质量一般，比起石桥初中差远了，但其哥是区农业局副局长。李文华早年在清流小学教了几年书，后调到区文教组做少先队辅导员、教研员，跟县教委各股室都很熟悉，但没当过校长，资历不算过硬。当然，在石桥镇3所学校里，论起学识、才干、业绩、声望，甘君校长无人能及，但看不出她有半点兴趣。有人想探探甘君校长的口气，说，这个教办主任，我们甘校长不当，怕人敢当哟！正在备课的甘君校长摘下只在看书才戴的眼镜，说，这些都是年轻人的舞台，我去凑什么热闹？

半期考试结束后，镇教办召开全镇教育质量分析会，教办4位工作人员和三个建制校的中层以上干部参加。这是镇教办成立后第一次亮相会。由于教办在镇政府的办公室太小，会议在石桥初中2楼的团队活动室召开。会上，分流来清流镇任文科教研员的李文华和刚从石桥小学教导处副主任调任的理科教研员通报了半期考试成绩，三个学校分管教学的副校长补充说明了本校考试情况，宋勇主任最后讲话。宋勇先停顿了半分钟，待叽叽喳喳的讨论完全平息后，他扫视了一下整个会场，开始讲话。首先，他讲为什么要召开这次会议，是因为教育质量松不得！这次半期考试，新组建的教办根据县教委万主任和镇党委吕书记的指示，采取全镇统一命题、统一考试、统一阅卷的方式，牺牲了老师们的周末时间，教办也花费了一些误餐费，就是要传递一个信号，不能因为撤乡并镇影响教学质量，不能砸了石桥教育长期以来树起的牌子！然后，他讲这次半期考试，结果不理想。特别是初三毕业班的数学，比上届下滑严重，再不警觉，明年中考将无法交卷！最后，他强调，全镇各校必须统一思想认识，积极行动起来，丢掉等、看、拖的懒散作风，打一场教育教学质量的保卫战！全镇人民在看着我们，全体家长在期待我们，谁拖后腿，谁就是石桥人民的罪人！

几分钟的讲话，让宋勇涨红了的脸经脉凸起、血管贲张，全场鸦雀无声。没人会想到，平时少言寡语的宋勇，今天身份一变，眼光竟如此犀利、言辞如此凛冽。过去那个谨小慎微的教导处主任宋勇已完全不见了。

由于激动，宋勇忘了宣布会议结束。大家静默了半分钟，甘君校长见状便说，宋勇主任讲得好，讲得透，我赞成！下来后，石桥初中将认真贯彻会议精神，正视差距，埋头苦干，不胜不休！其他两个校长见状，也跟着表了个态，就散会了。

大成刚下楼，看见进修校的曹大光走进大院，探头探脑地张望，手里捏着一只花布口袋。大成招呼，曹老师，你来啦？曹大光赶紧跟大成握手，问，甘君校长在不？大成说，刚才开了会，好像还在楼上。大成便带着曹大光上楼，刚好见宋勇和甘君一起出来，曹大光快步上前，紧紧握住甘君校长的手，说，老校长，早该来拜望你了！

见把人送到，大成便转身下楼，陪板起个脸的宋勇走出院门。

一旁的曹主任走了过来，说，这人呀，有时翻脸比翻书还快哈！大成一时没听懂啥意思，曹主任又说，要不是甘君校长垫起脚尖使劲，找万主任，找吕书记，这个教办主任怕没他宋勇的份呢！

正说着，有人喊，曹主任，甘校长喊你到楼上去！

晚上，甘君校长召集开会，研究如何贯彻全镇教育质量分析会精神，各年级各学科教研组长参加。游胜通报了半期考试情况，分析检讨了初三毕业班半期成绩不理想的原因，除了思想上重视不够外，主要还是进度不统一，特别是他上的那个班的数学进度慢了一些。他认为，目前总体情况还是正常的，稳扎稳打才好，没有必要赶进度，更没有必要在半期就搞专门的复习应考，那是外行的搞法！游胜的通报分析，既象检讨，更象是不满的回击。物理教研组组长江键分析了初二的情况。大成分析了初一的情况。全镇初一5个班，石桥初中3个班，大成所教班排在全校也是全镇第2名。大成说，自己刚接手初一数学，还是个新手，在分类督促学生每日过关上功夫下得不够，同时三个班的联动通气上也需要改进。

听完大家的分析，甘君说，大家的分析都很好，很中肯，有道理。这次半期成绩不够理想，关键还是教学环节落实不到位造成的。对此，大家要高度重视，思想上要紧起来，不能大而化之，不能忌病讳医，自我感觉良好！“四认真”检查有缺陷的学科，校领导要逐一谈心谈话，不能等年底再算账！每个单元测试，同一年级要集体分析，查漏补缺。每天的作业要全批全改，该开小灶要开小灶！挨了批评，我们要多扪心自问，不要不服气！甘君停了一下，用特别的语调说，我听说，有的老师有点闲，晚上还组局打麻将，人家的心思都在自己班上几十个人头上，他的心思在同条万上，此风不可长！我再重复一遍，除周日外，石桥初中就是要杜绝麻将声！从下周起，凡是没回家的男教师组成巡逻队，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对校园内外进行巡查，一是严防校外闲杂人员来校滋事，上次来校打架的事件，不能再发生了；二是查听宿舍楼哪里有麻将声，发现有，就报派出所，既然有钱打牌，就不怕交罚款。我跟派出所的同志讲了，请他们来校设个警务室，就设在纸浆厂楼上，增强威慑力量。这个事，请大成校长和曹主任负责落实一下。

会议结束，大家带着凝重的神情走出会议室，全无往常散会时的喧哗。甘君叫中层以上干部留一下，说跟大家商量几个事。一是宋勇提任教办主任后，教导处就没人了。江键同志业务过硬，为人勤勉，建议向镇党委上报，江键同志任教导处副主任。二是上学期的补课费和教学奖还没发，老师的住院费也快2年没报销了，镇政府刚组建，保工资都恼火。目前老师们有些情绪，我都知道，听说食堂的伙食费也欠起一大堆了。这两笔，总务处算了一下，9000多。我找纸浆厂的秦老板商量了一下，还是请他出血，先垫钱把这两笔钱开了。他在我们地盘上用校办企业的名义建厂，让我们天天闻酸空气，也该为我们做贡献。三是进修校的曹大光上午找到我，希望做校服。其他学校都做了，65元一套，返学校20元组织费。我和曹主任议了下，干脆就做吧，返还可以弥补学校经费。这几个事，看大家有什么意见。

听完甘君校长的话，一直阴沉着脸的游胜一下缓过神来，露出了笑容，说，甘校长考虑得周到，我都赞成！大成也跟着说，没意见。曹主任说，我没意见，只是张二哥餐厅那里的欠费，还一直没结的哈。甘君说，张二哥那里是明账，镇政府欠大头，我们欠小头，慌啥子，学校找的钱只用在老师头上。游胜补充说，如果有个别困难学生不愿订校服，是不是就算了，让他穿花衣服。甘君说，可以，叫班主任注意方式方法，和每个家长沟通好。最后，甘君特别说，今天说的几个事，特别是涉及到用钱的事，老规矩，不准外传哈！游胜便笑着对曹主任讲，主要是你家那口子，枕头风不要乱吹。曹主任马上说，我懂，严守秘密，装聋作哑！游胜又笑着说，大成校长以后回进修校上课，不会把我们作为反面案例吧？甘君校长说，大成我们信得过，不然也不会在一起商量了。大成马上说，放心吧，我上课举例，都是举远不举近，举古不举今。

第二天中午，陈真哼着小调走进宿舍。大成问，心情不错？陈真说，今天天气好，欠了几年的药费报了！大成说，那你可以轻松点了，不用晚上去跑两轮了。陈真说，还是得跑，老婆想买户口呢。大成问，你相信城镇户口这东西还有用？陈真说，唉，谁知道，傻婆娘，天天嚷呀！大成问，对了，你知道哪些在晚上打麻将？陈真说，不知道，我又很少在学校住。

大成躺在床上，眼睛直鼓鼓地望着屋顶。昨天两场会的余波还在脑海里荡漾，睡不着。眯了一会的陈真又说，打麻将这事，甘校长威望高，她可以说，但你最好别过问，我听说游胜的老婆爱邀约。大成说，我也不是要过问，关键是喊成立巡逻队和警务室，我还不晓得昨个弄。陈真说，这个好办，清一下晚自习安排，看哪些小伙子不回家的，把我的名字也写上，每周留一天。警务室一事，你找曹主任嘛，她老公是政府的，人熟。

下午，大成找到曹主任，请她一起去派出所。路上，曹主任告诉大成，千万别说学校有人打麻将哈，甘君校长是吓唬大家的，对外说不得。见大成不解，曹主任又说，现在派出所对抓赌十分感兴趣，闻着腥味肯定来，逼你一人拱四人，掏空你的老窖呢！

派出所在镇政府底楼，里外两间屋，各安了张破旧的木桌，两张木凳。所长姓温，40多岁，高个子，短头发，轮廓分明。曹主任向温所长介绍，这是汪校长。温所长正在整理一个材料，头也不抬，说，哪来什么汪校长，我只认识甘君校长。曹主任忙说，汪副校长是县里下派的，甘君校长安排我们俩来联系一下建警务室的事。温所长说，这事甘君校长给我说过了，校园安全保卫工作，我们当然会全力支持；只是，我们这个派出所刚组建，正式在编人员就2个，怎么派得出人呢。曹主任说，派不出无所谓，挂个牌子，偶尔来晃一下就行。温所长嘿了一声，说，牌子可以随便挂呀，你叫你家的镇长大人也在学校挂个镇政府的牌子试试？曹主任说，别乱说，我家那个是副镇长，不是镇长，不要让人听见了笑话。温所长说，你看嘛，我们这个派出所，空荡荡的，啥子都没得，抓个小偷都没地方关，帮我想想办法噻！曹主任在温所长肩上一拍，说，要得，我回去讲，全力支持温大所长的工作，他办公室里的座椅板凳，你要啥给啥！温所长说，那我想要他办公室的吊扇，前两个月没风扇，热死人了！就说曹主任喊我们来拆的？曹主任说，照我的意见，那我建个议，我们做个警务室的牌子在学校挂起，吓唬吓唬街上的地痞，你就当不晓得，真有事再请你的兄弟伙过来扎起。可以不？温所长说，好，就按你曹主任的意见办！

曹主任一席半嗔半嘻的游说，让温所长的表情舒展开来。回来的路上，大成说，曹主任，你出马是不一样。曹主任说，有啥不一样，我长期搞后勤，跟牛鬼蛇神的交道打得多，捡了几句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