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这个月初,谷村新司在上海大剧院开了一场演唱会,最后一首是《花》。
正当他娓娓演唱时,台下一阵尖叫——因为他背后的大屏幕出现了一个人的照片——张国荣。张国荣在早期演艺中,唱过一首歌,叫《共同度过》,其中的曲子就是《花》的。不过,他在最后的旋律上做了一些调整。《花》的旋律是越来越快,《共同度过》是越来越高。
用《花》的曲子,也可证明他对这位日本音乐家的崇敬。不光如此,那首《有谁共鸣》,曲子不正是用了谷村新司的《梦》么?
《共同度过》说的是感恩歌迷,《花》说的是年华易老。
紧靠在列车窗边的人们
我从远处默不作声地凝望着他们
一如既往地压抑着几欲破裂的心
踏上了身不由己的旅途的人们
惜别时刻心静如水
滴落在回望的肩头的温柔的春雨
泪流满面无法忍住
独自伫立任凭无尽回忆在脑海涌现
永不会凋零的花啊
人们是否喜爱你呢
被绵绵细雨打落枝头
是否因生命短暂无常人们才将它怜爱呢
花儿啊花儿请你尽情绽放
花儿啊花儿请你尽情舞动
花儿啊花儿请你尽情绽放
花儿啊花儿请你尽情凋零
面对聚少离多的境遇,我们不都在伤感惆怅么?总希望生活像那朵鲜丽的花。一个人老是在快乐之中,他感受快乐的成本也会越来越高,即便旁人看来是一件快乐的事,对他来说也不快乐了。有一些遗憾,快乐的成本才保持在自然的阈值内。这首歌里说,“永不凋零的花啊,人们会喜爱你吗?被细雨打落枝头,如梦的虚幻无常,人们才会怜爱它吧”。它由一种悲伤的情绪,渐渐感发到整段人生的盛衰荒凉。离别之情、合聚之情,瞬间变得陌生,又因为很多遗憾去守持知足,渐渐回到欢喜心之中。所以,这首歌的旋律,也是从低徊哀婉,慢慢回到了轻快活泼中去。“花儿啊花儿,你尽情绽放;花儿啊花儿,你尽情凋谢”。
最后的反复,仿佛让人们脑海中形成一幅画面:田野上一丛淡黄色的花朵,在轻风中左右摇晃。
世纪初的热·情演唱会,《共同度过》排在倒数第二首,这是他对歌迷的一次回馈。那时候他的嗓音已经大不如前,甚至从九七年的演唱会里,就可以看到这种差别。热·情演唱会时,张国荣已经很瘦,唱《共同度过》最后也落下泪来,气息在“过”这个字的时候无法自控。不知他在唱的时候,会不会想到《花》这首歌的词呢?当七十岁的谷村新司背对观众,面向这个过早凋零的后辈,会不会更深体会到《花》的词?更深体会到《共同度过》呢?
实际上,这首歌的副歌部分,是全场观众一起完成的,观众、老艺术家、早逝的秀苗,既直接面对《花》的情愫,又面对了《共同度过》的感情,多重的交织使歌不再限制于歌,整个演唱会现场都沉浸在感怀、纪念和人生有关的种种话题上。因此,这首歌蕴藉的内涵感染力十分强大。它不在劲歌热舞中提升人们的肾上腺素,而在回味中沉淀和触发更多微妙的情思,后劲如酒。
《花》的这种内涵风格,是典型的日本艺术气质,如果我们考察日本的音乐、文学等方面,可以发现它渗透着一种物哀哲学。当然,“物哀”这个概念是江户时代的本居宣长提出的文学理念,从事物的某一方面联结了人的情绪,发出一种情感共鸣。我更愿意以歧义的方式去理解它,以物之所衰发我心之所哀。这种怜惜之情,熏染出哀婉的诗意,去塑造人生观念、生活方式。这种气质,影响了代代日本人。谷崎润一郎、川端康成都承袭了这种文化情绪。乃至上世纪日本的民歌,尤其是昭和战后民歌,还有如美空云雀、千昌夫、山口百惠、中岛美雪部分歌曲,本文提到的谷村新司,都属于这一气质路线。韩国因流行而直白,日本因古典而精致。
这种物哀之情,常常引发艺术家对生活细腻的观察和抒发。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日本经典曲目中,情歌占比并不是太大,那些感受生活的歌曲,反而更引人侧耳,比如《竹田の子守呗》。这首歌,后来被中国重新填词,取名《祈祷》。不过,供人感发的程度仍然没有原作高。因为有这么一个关于生活和生命的审美传统在,他们更爱那些关注生命的诗词歌曲。我们接纳这样细腻动人的音乐,也是由于它关注着每个人的生活情思,无关其他。
因此,我爱一条大河,更爱会谢的花。
陈缃眠,简书签约作者,著有故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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