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文招亲【星言夙驾,说于桑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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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书接龙客栈第二期活动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篝火两旁,一男,一女,一卧,一坐。
男子一身玄衣,螓首蛾眉,爽朗清举流清风,器宇轩昂如劲松。
女子红衣妖娆,面如芙蓉,秋瞳剪水映火苗,夜空泠泠泛星光。
此二人,正是半月前于姑获洞逃出的君玉与拓桑。
君玉君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拓桑拓桑,“春风十里,正拓桑田”。
一玉一桑,桑田不出玉,玉不落桑田。
桑玉,伤玉,玉桑,玉伤。
世人只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却不知初见误一生。
初见,初见,倒不如从无初见。
而此刻,二人不知,欣喜,后来,知时已晚,心伤。
这是后话了。
话说自那日君玉于姑获洞救出拓桑之后,拓桑找不到阿板,趁着黄昏姑获鸟出去之际,又溜进去找了几遍,但无果,只好作罢。
后来拓桑收到阿板的传信飞蛾,说人已脱险,正南下,她因此而放下心来。
拓桑也不急着马上与阿板汇合,和君玉结伴南下,漫无目的,一路游山玩水,已是半月有余。
自然,结伴,非拓桑意愿,奈何君玉一副人模狗样,却是无赖,纠缠不休,着实聒噪。
问其缘由,那厮居然理直气壮,振振有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你一命,你当以身相许!”
无脸,无皮,无赖,无耻……
拓桑又羞又气,谁知那泼皮跳下树梢,一脸诚恳,又道:“自然,我不求你以身报恩,但男女授受不亲,我抱了你,自然要为你负责的。”
“我不需要负责。”拓桑咬牙切齿。
那泼皮惊道:“那怎可以,娘亲说,负责的男子方能担当天地!再者,我对姑娘一见钟情,再见相思,特来求娶。”
“你……”
拓桑气得无法言语,满脸红意,拂袖离去。
路上她几欲甩掉他,一人潇洒,各自天涯。
但……
每每这一刻兴奋未褪,下一刻君玉坐于树梢,凝望于她,满脸嬉笑。
几次过后,拓桑无力,望天长啸,山也萧萧,风也萧萧。
罢罢罢……
与阿板失散之后,本独自一人,多个人互相照应,也是好的。
况且,半月相处后,拓桑觉得他人还不错。
于是,约法三章,任他相随。
不过,这货有时候着实让她恼火,话唠,聒噪,最让她难以容忍的是……
天天喊她媳妇儿,纵然三令五申,屡教不改……
“媳妇儿,你叫什么名字?”
“媳妇儿,你家在何处?”
“媳妇儿,家中还有何人?”
“媳妇儿……”
一开始,拓桑被叫得窝火,日子长了,累觉无力,也懒得管,随他去了。
此刻,篝火噼啪,偶有火星溅出,又悄然泯于夜色。
拓桑思绪悠悠,望着微动的火苗,纤手又摸向发梢,落空,轻顿,轻叹。
格桑珊瑚簪,被她弄丢了。
那是一鸣爹爹收养她那日,送她之礼。
犹记他将发簪插入她的发髻之时,目光悠悠,似喜似悲,似伤似忆。
“格桑珊瑚簪是你娘亲最爱之物,如今当是她给你的见面礼。”
既是见面礼,娘亲在哪里?
世人皆说爹爹无妻,既然无妻子,何来娘亲?
爹爹从不说,她亦从不问。
不是不想问,而是问了也无果。
爹爹眼中抹不去忧伤,染尽岁月的沧桑。
大概……是情殇,情伤。
不问,不伤。
自此之后,格桑珊瑚日日绽发梢,夜夜不离身,如今……
估计,那日在姑苏洞中,鸟乱人慌,混乱中,丢了去……
丢了去,可还能寻回?
寻不回,该如何面对爹爹娘亲?
爹爹黯然神伤之色忽现于脑海,拓桑心惊又心酸,懊恼又自责……
之前,她是逃亲,有家不想回。
如今,丢了簪子,有家不敢回。
晚风不解意,不解意,凉且湿……
“媳妇儿……”
篝火另一边,一声呓语,轻轻又切切,却惊了拓桑思绪。
拓桑拂去眼角泪意,抬眸望,只见惊她思绪之人,梦中呓语,一句“媳妇儿”,面露笑意,侧了侧身,又沉沉睡去。
拓桑不禁好笑,忧愁淡了些许。
媳妇儿?
她逃亲出来,又遇上了求亲之人,还是如此一个泼皮,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说来也好笑,从小到大,她一共就两次溜出客栈,竟两次都遇到了求亲之人。
她不懂人间事,十分好奇,两次如此,是她抢了四叔百晓生的桃花运?
还是,在人间,遇到女子求娶是一种规矩?
这破规矩!
篝火渐稀,拓桑拾脚边几根枯树枝扔了进去,火光暗了一瞬,几缕火苗蹿起,抱树枝舔舐,像个孩子。
拓桑的脸被火光照得明亮,嘴角勾起,竟是一抹,久久又深深,温温又软软的笑意。
第一个向她求亲之人啊,还真是,让人无法忘记……
火光悠悠,夜风荡荡,悠悠荡荡,将她的回忆吹回了过往。
那时在客栈,她一时贪玩,讲起二姑姑无戒心酸往事。
四叔百晓生心魔突犯,一鸣为护客栈,为护她,生生接了四叔一掌,受了重伤。
她泪眼婆娑,自责不已。
五姑姑阿笺见她如此,叹气,道:“南山有杜松子,药百疾,你去求罢!”
于是,为补过错,她拿着阿笺姑姑的信物,一张红笺纸,偷溜出客栈,直奔南山去。
求药,求治,治的是她爹爹和四叔,也是她自己。
杜松子有怪癖,医治随性子。
一开始,杜松子冷眼待,不愿意。
她奉上阿笺姑姑信物,他微愣,眸中泛泪意,久久摩挲红笺纸。
背影渺且茫,沧又桑。
随后,扔给她一瓶白瓷瓶,瓶中药十粒,一粒复生机。
给她的,竟是十粒!
她欲答谢,却被赶出妙草庐。
无奈之下,她便返回客栈。
还记得那是元景年三月,草长,莺飞,百花盛,齐争艳,春风十里,万物生机勃,一个让人动心又心痛的季节。
南山下,微风习习,花草从中,隐隐约约,似有一人。
拓桑好奇,拂开花草,簇簇石竹烂漫,深处,一男子躺于其中,浑身是伤,白袍染血,红得妖冶……
重伤至此,再不救治,只怕命不久矣……
突然,拓桑感觉呼吸一窒,心口漏跳……
那男子,满身伤,眼微茫,唇角却突然勾起。
一抹淡笑意,潋滟妖冶,倾国倾城,百花刹那失色。
那笑,似历经沧桑之笑,似笑万物,笑众生,也似笑自己……
拓桑不自禁,缓步过去,取出白瓷瓶,喂了他一粒。
他目光似探寻,偏偏体无力,随后,不支,昏睡过去。
拓桑知他性命无忧,本欲离去。
但步履踌躇,思及他露宿在外,被野兽叼了去,莫名心忧。
往前,往后,几步徘徊,终是不忍。
唤来米可拉姑姑的小狐狸木偶,让它将药带回客栈,又回头。
不敢再叨扰杜松子,寻了一处山洞,将人搬了过去。
细心照料,竟无一丝不奈。
她用帕子细细擦去他脸上血迹。
从那笑容,拓桑便知,他是英俊的,殊不知,竟是惊艳!
只见眼前人,面若中秋月,眉如墨染,鬓若刀裁,乌发如绸,风韵斐然。
他薄唇若桃花瓣,微微泯,虽是重伤在地,但也沉静优雅,自带风姿。
拓桑呆了一瞬,心跳不停,急如鹿,急急转过脸。
幸好四周无人迹,拓桑吁口气,拍拍红脸颊,起身找水去。
杜松子不亏医圣圣名,如此重伤,不过三日,男子已悠悠苏醒。
但因药效需要十日,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拓桑当时也是因此而留下来照顾他。
她给他说话,喂水,喂花蜜。
他不能动,不能言,却听得懂,唇含笑意。
拓桑莫名欣喜,如吮花蜜。
离去那日,正是十日之后,米可拉派来小狐狸木偶唤她回去,言一鸣将醒。
一鸣从不让拓桑出客栈,所以拓桑必须赶在爹爹醒来之前回去。
回身,跟他告别。
男子眼睁睁,似努力将她看清,嘴张,欲言语,手拽着她的衣袖,紧紧,又用力。
风静,人静,不过十日相处,拓桑仿若过了一世。
情不觉已深,竟难舍,难离。
“名字……”
良久,他堪堪抵过药效,口中吐出干哑的词。
接龙有禁忌,偷出客栈者,在外不言名。
拓桑心中忧伤,不言不语,小狐狸木偶在洞口呦呦,急急相催促。
拓桑叹气,挣开他的手,一步一回头,心伤断肠,最终狠心离去。
风起草木低,恍惚听见,从洞中飘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
“……求娶……”
“……报恩……”
“……名字……”
“……求娶……”
“啪”
火星又从烈烈篝火中迸出,将拓桑从回忆中带出。
环顾四周,不是鲜花烂漫的山洞。
拓桑忽一笑,抬头望天际,星汉落眸子,明明灭灭,辗转又迷离。
若有缘,再相聚,再相聚……
此时,夜沉沉,风寂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