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1）

夜深人静，整个村子似浸在了黑色的墨水里，漆黑一片。

建军合衣蜷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刚一闭上眼睛，白日里儿子说的话就在耳边回响：“爸，我明确地告诉你，你要是让那个女人进了门，我以后绝不会踏进这个家里一步！”

“唉！”又是一声长叹，建军伸出手摸索着开了灯，慢慢地起身下地，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一个相框坐回床上，对着相框里的人喃喃地说：“桂芝，你说我该怎么办?”

建军今年60岁，刚从镇林果站正式退休。相框里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杨桂芝，四年前突然不明原因地持续发烧，跑过很多医院，从市里到省里直至到北京，最后都无法确定病因，也找不到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用激素类的药物控制发烧。时间久了，人就开始出现浮肿，先是脚肿，渐渐地肿到大腿，直至最后全身浮肿，脸都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激素一停人就会再次发烧，食欲不振，全身无力，感觉所有的肌肉和关节都疼痛不已。如此反复发作，病情不断加重，到最后两年卧床不起，生活难以自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为了给妻子治病,建军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但妻子最终还是因救治无效而去世。

为能全力照顾妻子，建军几年前就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妻子去世后，儿子明轩担心父亲一个人在家睹物思人，就提出接他去城里跟自己一起生活。建军起初并不想去，可儿子和儿媳一再坚持，他不忍拂了孩子们的好意，冷了他们的心，就答应了进城。

到了儿子家后，每天除了接送正在上幼儿园的孙女，建军还自动承担了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的工作。起初儿子、儿媳有些过意不去，拿钱给他说是补贴家用，他说自己的工资足够也没接那钱，如此这般两三次后，小两口就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对父亲每天的操劳也渐渐地习以为常，儿媳甚至还经常有意无意地将被套、床单和一些外衣落在洗衣篮忘记洗，建军每次看到后都是默默地洗净、晾干放到沙发上，儿媳开始还会趁他不在客厅时悄悄拿回卧室，后来也没了顾忌，当着他的面就若无其事地拿走。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建军也一天比一天地想家。白天里忙忙碌碌没时间多想，到了晚上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一种渗入骨髓的孤寂感便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即使在儿子这里住了好长时间，身边的一切还是如此的陌生与冰冷，让他无比强烈地渴望回家，即使也是孤身一人，但熟悉的环境足让他感到心安。

于是，在回老家为妻子烧完一周年忌日后，建军跟儿子、儿媳提出自己要留在老家，不再跟他们回城。

儿媳茹浛率先提出反对，“爸，你血压高，一个人在家万一出点什么事，身边也没个人照应，我们在城里整天都要担心。”

“我一直坚持吃降压药，血压控制得不错，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再说了，隔壁就是你三叔家，有啥事喊一声他立马就能过来。还有，家里早就安了监控，明轩不是说通过手机随时可以看到家里的情况嘛？你们就放心回去，千万别担心我。”建军这回是铁了心要留下来。

“那爸你就暂且先在家住一段时间，有事一定要及时跟我们说。”看父亲心意已定，明轩只能勉强答应，忽视了妻子在一旁的不断暗示。

回城的路上，茹浛忍不住抱怨明轩：“你不知道我一直戳你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就不再继续说服一下爸爸？跟我们一起住多好？省得他一个人孤单寂寞。还有咱们的小饼干都习惯了爷爷送她去幼儿园了。”

“爸爸自己实在不想进城我逼他也没用。”明轩撇了妻子一眼，他明白妻子想让爸爸进城的主要目的，他又何尝不知道爸爸来家里后他们夫妻俩省了多少心？

“只能先这样了，妈妈得病的这几年家里的事还不都是靠我们自己？小饼干进了幼儿园也比以前省心不少，大不了比爸爸在的时候多辛苦一点罢了。”

茹浛本想再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在心里暗自吐槽，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好不容易享受了一年无忧无虑的逍遥时光，哪想到一朝回到解放前。想想以后天天都要早起晚睡，洗衣做饭，接送孩子，职场家庭连轴转，她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更别提还要重新规划家里的开源节流问题。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公爹再次进城住回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