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5

这次出藏拉货，他突然想起了我，想到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性。他把车停在了送货的点，把货暂时扣在了路上，给我打了电话。

他说到这里，几乎泣不成声，他恳求地看着我：“洪新，以前我救过你一命，现在我也求你救我一命，我再也不能回家了……我求你，求你给我介绍一个工作，过段时间我就把我的妻子和儿女接过来，什么工作都可以，扫地、送货、装配……什么都行。求你，天道有轮回……上次我回家，我的娃一见我就哭，狗也冲我叫，他们的魂魄都还没散……都在等我回家……”

他几乎要跪下。我忙扶住了他。我站不稳，险些跪下。我才意识到我拿烟的手止不住地抖。这是个杀人犯。我眼前的是个杀人犯。

我用手给他抹眼泪，他在嘀咕些什么，我仔细听了一下，竟然是藏语的祷告词。我不知道能说什么，这不是用钱可以解决的事情，只是重复着别哭别哭，冷静下来好好说。待他稍微冷静了一点，我又点上了一支烟，慢慢地琢磨：

“如果你真这么过意不去，就不能去向寺院的住持坦白这一切，请求佛祖的原谅？”

“我考虑过这么做，然而终究是要以命偿命的……佛祖大公无私，必然不会度我，一生都不会度我。况且我已经无法面对我的妻子和儿女了，他们很爱我，我却是不配得到他们的爱的。我也想过寻死，我已经难受到活不下去了。然而若是我死了，我的妻该怎么活下去呢？几个孩子都还没长大，她一个人怎么拖得动三个孩子呢？况且……况且我在五岁的时候失去了父亲，这一路过来很艰苦，我是明白的。若是我死了，旁人定会猜测是不是因我杀了人去赎罪，这样的揣测会伴随他们一生，他们是一个杀人犯的孩子，他们没有脸面活下去……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爸爸是个英雄，他是在工地坍塌时为了救助旁边的孩子而死的，他用身体为那个孩子挡了钢柱，我一生以我的父亲为荣。我活了这么久，一直在努力效仿他，包括几年前救你，是多么光荣的事啊……然而，我杀了人，就因为这个 ，我会被当作家族的耻辱。我的母亲从小就教导我要诚实，要刚正，不要丢我父亲的脸，若我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到死去，我会给我的子女留下一个好印象，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骄傲地长大，然而我却要背着罪恶不得好死。若是我寻求解脱告诉大家我所做的事，那他们也就再也抬不起头活下去了……我该怎样才能又诚实又不成为我们家族的耻辱呢？”

这一番问题我无法回答。只好另起话题：“如果我帮你找到了工作，你确定你就不会受到良心的困扰，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吗？”

“我不知道……现下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