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雕

浮雕

如果来到集市上，你会瞧见卖鱼的渔夫，卖菜的菜农，还有卖胭脂的老头子，他们坐在铺子底下，阳光照过去，一尾尾银蓝色的鱼，一棵棵翠绿色的菜，一盒盒宝络红的胭脂，抹在脸颊上，就像消融的夕阳一般，这么无限流淌下去。
我从集市里走过去，我不是一个贩子，也不卖什么，我是一个修正者，或者说，我负责除去。
在这世上，有太美的人，也有太丑的人，但无论美丑，他们都是一种过度，就像一幅画里的太多的墨色和留白一样，而我的任务，便是把它们调匀。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对主仆，那小姐生的极丑，就像墨块做的一样，连眉毛眼睛都看不见，仆人却异常的美貌，那脸蛋就像白玉一样，把上面的红唇和眸子，都映的清清楚楚。
我把小刀从袖里拿出来，那是一柄寒玉做的刀子，又薄又亮。我从她们身旁走过去，那一瞬间，一阵淡淡的光闪过，等回过神，两人都变成了寻常模样。
“发，发生什么了？”
“天哪，怎么会”那仆人一边照着镜子一边尖叫，小姐则非常快活。
“一定是菩萨显灵，这下可以嫁个好人家了”
看到这，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把刀对丑人是福，对美人却是祸，不知在座的诸位觉得它是福还是祸呢？
这么想着，我抖了抖袖子，就在这时，身后的渔夫喊了起来“天灯，是天灯”
我回过头，只见一只龙形的灯笼被高高升起，上头的花纹有红有绿，都是用游丝绣的。
“今个是周大人和姜大人谈事，咱们这城可有的忙了”
他们说的大人，是两块封地的贵族，南城位于封地之间，已经左右角力了四百年，前后换了好多回主人，而这次，他们决定共同治理这块土地。
“你说周大人喜欢鸡，咱们多养点鸡好些”
“话是这么说，可姜大人喜欢吃鱼，还是下海去来的妙”
我对这两位大人的喜好并不感兴趣，不过他们这一说，倒是让我想起了什么。
那是十年前，我路过田野的时候，瞧见了两个女孩。
她们一个生的极美，一个生的极丑，美的那个穿着红纹印花袍子，丑的那个穿着蓝纹印花袍子，在田野里跑来跑去。在她们边上，各家的大人坐在金椅里，仆人在边上摇着扇子。
“你家姜嫣长得可真好”
“哪的话，你家周嫣头发长，手也巧，做什么都精细”
他们虽然互相夸赞，可神色之间又有些彼此看不起，乘这空当，我吹了阵风，那些人便睡了过去。
“一呀么一，二呀么二”她们正踢着皮球。
“你叫姜嫣”
“对呀，怎么了？”那个女孩忙着追球，并没有理我。
小小年纪就这么高傲，可惜你马上就不会这样了，我微笑着说“我有个礼物要给你”
她把头转过来，那一瞬间，我的刀停住了。
我虽知道她美，但没想过近看会如此美丽，那脸蛋，在我所破坏的之中，算是最为纯净的，宛如用晨雾洗过的百合花瓣一般，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一切都如此纯净，让我无法用言语去描述。
“这把刀我有了，你自个拿着吧”
她说着，便抱着球跑远了。
“我没有这个，可以给我嘛”
一个声音传来，我才发现边上还站着一个奇丑无比的孩子，她的脸，就像，就像，恕我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因为在那些词之外，我总能想到更丑陋的。
“当然可以”我蹲下来，笑着说“不止如此，你还会得到一个最想要的礼物”
“让我猜猜”她抱着头在原地打转“小马，不是，小猪，我知道啦，是蜂蜜蛋糕”
“你可真是一个贪吃鬼”我拍了一下脑袋，她也笑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那笑容非常可爱，倒叫我有些不想削去了。
“你真是一个古怪的家伙，既然我把她留着，那你也留在这儿吧”我把刀收回去，从袖子里掏出一朵花来。
“呀，是牡丹”她用鼻子嗅着，过了一会儿，又笑着说“谢谢你”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那两个女孩，现在该怎么样了。
我向着城中心走去，宫殿就安睡在那儿，四方的一块，用红蓝色染料漆成，就像闺阁小姐拿来装点心的盒子一样。
梨花树在里头高高的开着，一片又一片，下雪似的，我从那些打盹的侍卫旁走过去，一直走到最深处，一座青木做的小屋里。
“真讨厌，我不喜欢这个款子”
那女孩把袍子拿起来，时光荏苒，她出落的愈发美丽，简直就像神话里的浮雕一样。
“我看倒挺好，绿乎乎的，就像穿着身青草地一样”另一个女孩笑着，至于她，诸位反着去想就可以了。
“你这么说，那就给你好了”她把袍子往那人怀里一塞“你的给我吧”
她也没回绝，而是呵呵的笑着，说来也好玩，她虽然丑，可酒窝却异常的软，一笑起来就像戏法故事里的阎婆。
“这料子可真好，是贝壳碎片做的吧，你爸爸还真舍得”
“你爸爸也好，用了那么多紫花给你染头巾”她俩这么聊着，这十年里，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游戏，就连衣服也换着穿。两家人似乎想通过这作为一个友谊的纽带，而她们也的确如此。
“你耳朵上有一个粉刺”周嫣一边说，一边轻轻的伸出手。
“哎呦”姜嫣喊了一声，又笑着说“可疼死我了，你也给我揪一下”
她俩这么打闹着，丑与美交缠在一起，就像浮雕上的仙子与阎婆。
我望着远处高高的台子，过一会，她们就会一起登上去，而这座城也会在歌声中，成为两家人联合的象征，战火会停息，纷争会休止，千秋百代，人们都会传唱着这个故事。
如果丑的那个没有抽出刀。
“我看看，好像是在这儿”美的那个正弯腰找着缎带，却不知身后之人一点点地靠近。
她的面孔，在阴影中愈发的丑陋，我挥了挥手，便明白了她的心意。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从小到大都是你一人受欢迎，百姓喜欢你，爸爸妈妈也觉得你可爱，我什么都不会，就只好有一副好脾气，凭什么，凭什么得这样子。还是爷爷说的对，杀了你，再杀了你一家，这座城，还有其他许多的城，就全都是我的了。
我没有阻止，而是看着她一点点靠近。
那把刀是寒铁做的，刀身就像冰一样薄，只要一下，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刺穿衣服，还有那柔弱无骨的身体。
就在这时，她却停了下来。
我在做什么啊，我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嫣儿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个朋友，其他人都嫌弃我，只有她，只有她是真的。
“你以为我爷爷不是那么想的嘛”
从那美丽的双唇中，传来这样一句话，紧接着，她便转过身，把刀直直的插进她的身子里。
“你”她甚至连话都还没说完，就吐着血倒地了。
“我也不想这样的”她抹了抹脸上的血痕“可惜生在帝王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什么联合，不过是空话，况且，是你先动的手”
我坐在墙外面，懒懒的望着欢庆的队伍。
他们有农人，也有渔夫，一个个抬着新出的白菜，新捕的海鱼，人们的脸上挂着微笑，夕阳在云廊里缓缓沉没。
也许就像黑夜与白昼一样，最美和最丑的事物，其实是相通的，而我处在这之间，像是黄昏，又像是没有名字的旁观者。
士兵们的喊声渐渐传来，至于那个女孩，不需要我去做什么，那滴血溅在她的鼻尖上，无论用香水还是皂角，无论怎么用力的去擦，都再也没能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