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也优先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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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运,对于某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摩肩擦踵,人声鼎沸。但无法逃避,因为远方,永远有翘首以盼的亲人,永远有无法割舍的思念。
壹
大年二十九,阿霞熟练地把笼屉里最后五个包子捡进食品袋,转过身微笑地递给窗口前等候的小姑娘,告诉她,明天就不要来买包子了,我们要回家过年了。小姑娘听闻说了句,真好,还说了句一路顺风啊。
一路顺风,阿霞望着小姑娘的背影,摇着头笑了笑,随手拉下窗口的玻璃,按死了卡扣。转身进屋,给六岁的儿子穿好羽绒服,戴好帽子手套,最重要的是口罩。圆滚滚的儿子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眼神里写满了兴奋。她把手伸进棉衣里面,在肚子上焐了几秒钟,才又掀开被子,把刚满一周岁的小女儿揪出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小女孩还在睡梦中,猛然被抱起,闭着眼睛哇哇大哭,表示抗议。不哭不哭,妞妞不哭,咱们去坐火车喽。
阿霞给女儿穿好衣服,装进睡袋,绑在背上,看了一眼床上乱糟糟的被褥,拉上儿子走到外屋。她把一个黑色装着孩子衣服奶粉尿不湿的双肩包给儿子背上,自己提起一只更大更重的包挂在胸前,左手拉起鼓胀胀的拉杆箱,右手牵住儿子的小手。临出门再次查看了一下水电燃气的阀门,才放心地往外走。刚一出门,还没锁门,就感到寒风像刀子一般袭遍全身。这才发现,自己没穿羽绒服。嗨!糊涂了!急转回屋,一番折腾,十分钟后,重新出发。
出租车!三年了,第一次回家,咱也享受一回。司机很健谈,一路上问东问西,恨不得问出祖宗八代来,阿霞耐着性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人还在车上,心早飞到了火车站。年终了,堵车,可以理解。总算到了,付钱,进入候车大厅。摩肩擦踵,人声鼎沸。阿霞的头嗡地一下大了。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必须到售票窗口去买一张儿童票。可是望着那长龙如蜗牛一样缓慢爬行的队伍,阿霞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拉着箱子,牵着儿子,站在队尾,箱子的轮子在光滑的地面上飞快地滚动,摩擦发出的声音淹没在嘈杂里。平均一分钟挪动一步,身后很快站满了人。怎么半天不动?队伍里的人开始像表演千手观音一样,左边探出一些脑袋,右边探出一些脑袋,还有个子矮的人踮着脚尖伸着脖子,甚至是蹦跳着往前看。队伍的前方是一排服务窗口,上面是一面巨大的电子显示屏,红色黄色的数据不时地变换着闪烁着跳跃着。
阿霞看看时间,离她预定的车次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小时,看来时间还算充裕,不用太着急。妈妈,我渴。儿子扽了扽她的衣袖,她从胸前背包的侧兜里拿出保温水杯,拧开盖儿递给儿子,慢点喝,小心烫啊。孩子小口尝了一下,温温的,一点不烫,便大口喝了半杯。一边喝一边随着妈妈的脚步往前挪。小女孩在妈妈的背上睡得正酣,小脑袋歪着,口水把妈妈的羽绒服浸湿了一大片。排队是个煎熬的差事,左也不到又也不到,心急如焚,如坐针毡,时间就那么一分一秒地过去,真是心疼。
贰
前面还有二十几个人,胜利在望。怎么又不动了?阿霞的心提了起来,脚踝也提了起来,眼睛穿过别人的胳膊缝隙,耳朵支棱着用力听,好像窗口的人在和里面的工作人员吵架,歪头挥拳,身子乱晃,看样子发生了什么纠纷。哎!大过年的,有什么好吵的?
妈妈,我想撒尿。儿子又在扽她的胳膊。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咱们了。队伍终于动了,阿霞往前跟了一脚。妈妈,不行,我憋不住了。阿霞看看儿子,又看看前面的窗口,坚持一下!
不行,一份钟也坚持不了,马上就要尿裤子了。你这孩子,真是掉链子。阿霞一转身,冲着后面的大哥说,我带孩子去个卫生间,一会回来还站您前面啊。快去吧,你看孩子憋的。
阿霞看到儿子夹着两腿,一脸难受的样子,冲着大哥一笑,赶紧拉起箱子扯着孩子的胳膊往卫生间跑去。人太多,她不得不大声喊着,劳驾!借过!谢谢!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到了卫生间,她站在门口等着,让六岁的儿子自己进去。这孩子怎么这么慢?都十分钟了,再不出来要晚点了。唉!就不该让他喝水。
总算出来了,她一边数落孩子,一边拉着他往回跑。孩子一边跑一边辩解,厕所里面也有人排队,我实在憋不住了,尿湿了一点裤子。阿霞顾不得跟儿子计较,她一直顺着队伍寻找那位穿栗色大衣的大哥,可是一直寻到窗口,也没发现他。这可怎么办?人家估计办完手续已经离开了,难道自己要重新排队吗?看看身后的巨龙,比刚开始排队的时候还要长。她犹豫了一下,盯住马上到窗口的大姐,想着等她办完就插进去试试。那位大姐往前上了一脚,阿霞迅速跟上去,挤进队伍三分之一身子。
干啥?插队啊?我们都排半天了,你有没有公德心?后面的人七嘴八舌地瞪起眼睛,仿佛要把阿霞吞了。
对不起,对不起,乡亲们通融一下 ,我刚才一直在排队,孩子尿急......阿霞双手抱拳脸上挤出笑容,一个劲地解释,可是没人愿意听,谴责的声音把她的祈求声淹没了,一张张愤怒的脸庞像蝙蝠一般在眼前飞个不停。阿霞看看时间,如果重新排队,肯定要误车,赶下趟的话,下火车就是半夜,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怎么敢包车回去?万一遇到图谋不轨的黑车司机,再把娘仨全给卖了。阿霞越想越怕,索性横下一条心来,带着哭腔央求着,大哥大姐,求求你们了,我刚才真是在前面排着队的,我带着孩子回趟家不容易,大哥大姐行行好吧。
你不容易,别人就容易吗?我还是老年人呢,你怎么不说照顾一下?就是,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怎么就你特殊?排个队能累死你?
阿霞的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三年前因车祸死去的丈夫。要是那个死鬼在,自己也不用受这些闲气。想想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背井离乡地经营着一家包子铺,累,苦,穷,都不怕,最怕的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孤独,让她怕得要命。这次回老家,如果有可能,就留下,守家在地的,心里也许会踏实一些。可是能不能留下,目前还是个未知数,她不敢想,也想不出,前途未卜,那就交给命运吧。
要紧的是眼下,眼下这一关可怎么过?她一边哀求着众人,一边搜肠刮肚地想对策。可是她能有什么对策?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过了,不灵啊。对,也许自己闹得不够,那就大闹。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她的这一套动作动静太大,惊醒了背上的女儿。小女孩看到身边一群人,指指点点地对着妈妈,吓得也哇哇大哭起来。六岁的儿子看到妈妈和妹妹都哭了,像一头小狮子一样,一边哭一边用头撞向人群,他就那么东一头西一头地乱闯乱撞着,用一个儿子的方式保护着母亲。
保安被吸引过来了,他死拉活拽地拉起阿霞,旁边早有人告发她要插队的动机。保安用手中的警棍示意阿霞去队尾排队,阿霞被他逼着抹着眼泪往后退去。
叁
突然,一位个子很高穿着军装的军人挡住了阿霞。大姐怎么了?军人一脸刚毅,看着面前的母子三人。阿霞嘴角抽动了几下,没有说话。愤怒的儿子开口了。叔叔,我们排了半天队,我撒尿回来,他们非让我们重新排,妈妈说,再排一次我们就晚车了,呜呜呜......
军人抬手摸着男孩的头,眼睛盯住阿霞,大姐这是要去哪?徐州,阿霞一脸黯然,咬了咬嘴唇。哦?我比你们多坐一站,咱们一趟车。我们可能,赶不上了。阿霞扭过脸去。
军人看了看长长的队伍,又看了看面前的孤儿寡母,略一迟疑,小声嘟哝一句,他妈的,老子今天也优先一回!大姐,您把证件给我,我来帮你办理。阿霞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我是现役军人,火车站有优先办理权,可是我从来没有用过,今天也开开荤,优先一回。军人笑着道。
阿霞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遇到大救星了。她急忙把身份证和户口本从胸前的大包内兜里掏出来,一股脑塞给军人,目送着高大挺拔的背影走到优抚窗口。她的左手不停地揉搓着右手的小指,一股暖流顺着小指涌向心脏,涌向大脑,连脚底下都热乎起来了。
肆
检票了,阿霞拉着箱子紧紧跟在军人身后,望着前面骑在军人脖子上的儿子,儿子的两条小腿优哉游哉地晃动着。这样的画面曾经是多么熟悉,可如今,哎!要不是那杯酒,孩子的爸爸也不至于把车开到河里。所以,阿霞痛恨酒。她的箱子里,有给家人带的各种礼物,吃的穿的用的,唯独没有酒,她的家里也没有半滴酒。她发誓,将来也不让自己及孩子沾染半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