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人在天涯
【1】夕阳西下
“小娃娃，这本书送给你！”
“为什么呢？”
小虎子咬着自己的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个衣衫褴褛的人，村里的大人告诉他们，这是一个乞丐，要他们离远一些。
小虎子却不觉得，他老是看见这个人抱着一本书，那本书可干净了，和私塾里先生的书一样干净，他觉得这个人说不定是一个高人，先生说过，高人随时都带着一本书。
“因为它对我已经没用了，你和我有缘，所以我就送给你了！”
小虎子看着面前的人，心下一喜，果然是的，但是又不好直接接过，摇晃着脑袋问道：“那我应该给你一些什么呢？”
那个衣衫褴褛的人微微一愣，似乎是想了一会，脏兮兮的脸上扯出一个笑：“你每天来这里看看我就好！”
小虎子想也没想的答应道：“好！”
可当小虎子伸出手要去接那本书时，那个高人却是又不给了：“小娃娃，你要答应我拿好这本书，不许丢了，还有回家再打开！”
“嗯嗯！”小虎子点头如捣蒜，接过书，一溜烟的跑了。
夕阳下，他看着小虎子跳着跑开的背影，双腿一软瘫坐在了柳树边。
终于，书被他还回去了，一切都结束了，只可惜，书依旧是书，他却再也回不去了。
夕阳里，枯藤下，伴随着寒鸦阵阵的鸣叫声，他浑浊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2】 一人一马出乡关，寻不成道誓不还
“我颜子安，自幼聪敏好学，六岁即能写作文章，且文笔流畅，九岁时，便能自作文章来纠正颜师古所注《汉书》之错，十二三四时，对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匮之数有所知晓，自小就是神童，如今还未到及冠之年，待我及冠之日，定能高中榜首，你一届老匹夫，如何能敌我半分？”
“非也非也，公子此言差矣，公子所说都不过是一些表象而已，公子能否告诉老夫何为求不得苦？”
“求不得，求不得不就是佛家八苦之一，我颜子安什么苦都有可能受，唯有这求不得苦不会经受，凭我自己的才智，我想有的都会有，所谓求不得，不过是那些庸人自我安慰而已，何来求不得！”
“山谷易满，人欲难平，谁会感觉到自己一切都满足了呢？不满足，即有所求，求而不得，岂不苦恼？”
“那是凡人，我不是！”颜子安的眉宇间是笃定，自小只要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只要他静下心去，他就可以做成，在他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
“那公子为何要去求功名？那功名又是什么？公子可知什么是道，什么是天道，什么是人道，以及人为什么活在世上，公子能否告诉老夫什么是道，天下苍生每个人的道分别是什么，共同是什么，生活之道，生命之道，万事万物的道，公子你自己的道又是什么？”
“这？”刚刚还一脸笃定的少年，眼里终于是有了一些不解之色，道，他的道，他不知道，他竟是不知道。
“公子，这条道需要你自己去寻，自己去走，这有一本书，是当年家师传给我的，既然公子和老夫有缘，这本书就送给公子了，待到公子从生活之中，悟出大道之后再还给老夫吧！”
说完，白胡子老头带起了自己的斗笠，扬长而去了，颜子安急切的翻开书，书却是一片空白，抬头那个老头已是远去。
颜子安看着远去的背影，痴痴的看着，就连自己父亲什么时候走近自己身边的都不知道。
“子安，怎么一个人站在门口？”
少年被自己父亲的声音打断，思绪也拉了回来，看着自己的父亲，看了许久，似乎是想清楚了什么，少年眼里又出现光芒，一如刚刚的笃定。
“父亲，我知道了！”
“噢，知道什么？”
颜询的眼里有着亮光，自己的儿子什么都好，只是太过于傲气了，不懂得收敛，神童是好，可是未来的官场，未来的生活不是单单靠着神童的名头就可以走下去，他需要一个人点醒他，让他知道自己也有不足，生活远远不是这样，生活里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
“道是要寻的，我要离开这里，去寻找道！”
“寻道？”颜询眼睛里的亮光渐渐的暗了下去，但是颜子安眼中的亮光却是更甚。
“对，天下万物，苍生之道，我要去寻！”
颜询看着儿子，想要说些阻止的话，却又是说不出来，自己真的是摸不透自己的儿子，看来这道他是一定要寻，话到嘴边成为了一声叹息：“罢了，去看看也好，记得早些回家！”
“好！”
第二日，城门边，颜询送别了自己的儿子，看着儿子骑马离开这里，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是请人提醒，如今怎会变成这样？
老乞丐看着夕阳又下沉一点，喃喃道：“这便是别离苦了，可这别离……”
说到这里，老乞丐笑了，在西风中，他的笑带着一些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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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云变换“道”难寻，两行清泪挂脸庞
离开家乡，颜子安骑着自己的马走了许多的地方，看了许多的人。
他见过为了柴米油盐发愁，最终不得已走上死路的贫困人家。
他见过为了爱情而抛弃妻子的薄情郎，更是见过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跳江的痴情女。
他也见过和他一样年岁，为了功名而彻夜苦读的寒门子弟。
离开家乡，为了生活他不再傲然，一度还曾替别人作画写诗，只为赚些零散盘缠。
至于与家中的联系，更是只有他的书信，而无家中寄回的书信。
大好河川留下了他的脚步，山山水水留在了他的笔下，可是他却是一直不解什么是道，什么是生活之道，什么是生命之道，道是什么？
这些问题，一如他怀里那本高人所给的书，依旧是崭新的，而那书页内依旧是空白，没有一点墨痕，他不舍得。
寒来暑往，四季不断交替，他已不再是当年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的白马早已老死，只剩下他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在一场战乱中，他染上了一场病。
一场大病之后，整个人憔悴不已，再也没有人愿意找他作诗作画、写书法，生计断了，偌大的江湖，似乎没有他容身之地了。
看着茫茫天穹，躺在荒野之中的他，脸上挂满了泪水，低飞的燕子，一声一声的鸣叫着，待到燕群离开之后，风云变换，天空竟是黑云密布了。
刹那间，大雨倾盆，天似乎也是落泪了，在这个雨天里，他的泪水和天空的泪水融在了一起。也是这一场老天为他落的泪唤醒了他，这么久以来的执着为何？漂泊在外，羁旅生涯他得到了什么？他没能寻到自己的道，他的生活却依旧在继续，可他的家人呢？
磅礴大雨里，他翻身而起，向着远处跑去，不止一次的，他跌倒在雨中，这么多年，他错过了太多，这么多年他苦苦追求，不问其他，失去的太多了，他要回去，回到原点！
4临了才知“道”为何，天涯再无断肠人
一路颠簸，当年的神童颜子安历经艰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这座都市依旧是那样的繁华。
回到自己家门前，颜子安理了理自己破旧，但是还算整洁的衣服，门依旧是朱红色的门，不用抬头他也知道上面有父亲亲笔写的两个字“颜府”。
当年就是在这里，他得到了那本书，也是在这里，他告诉父亲自己要去寻道，现在终于悟出来了。
一瞬间，愧疚感填满心头，这些年他错过了那么多，不知道父亲他们是否一切安好？
纠结了许久，在其他人的打量之中，他抬起手，准备敲门“吱呀”一声，门却是自己开了。
颜子安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之后才是敢抬眼看来人，他有些紧张。这个人他不认识，就是这个年轻人搀扶着的老者他也不认识。
年轻人看着颜子安，看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是谁，挡在这里做什么？”
年轻人身边的仆人，听到年轻人说的，也是上前，作势要赶颜子安。
颜子安慌了，急切的问道：“这里不是颜府吗？颜询一家是住在这里吗？”
年轻人听完反问道：“你和颜询什么关系？”
年老者却是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颜子安，拉了拉年轻人的衣袖，问道：“你就是颜子安？”
颜子安听到老者问自己，立马答道；“我就是了，不知家父他们……”
颜子安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匆匆的一抬眼，他看见门上的门匾换了，原来的颜府不在了，变为了柳府。
“跟我进来吧！”
走进府内，颜子安才发现一切都变了，以前的所有都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一切他从未见过。
“令尊当初将这宅子卖给我时，留了一封信给我，说有朝一日，他的儿子颜子安回家时，要我交给他，现在它也是该物归原主了！”
颜子安忘记自己是怎么看完那封信，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柳府的，只知道父亲告诉了他一个地方，可是当他找到那里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自己苦苦寻道，寻来寻去，竟是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无处可去的颜子安，偏偏又是遭逢一场大病，拖着自己的病体，凭着最后的信念，他找到了这个小村庄，这里有他要找的人。想到自己的一生，颜子安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大了，他终于是懂了，可惜……沉重的眼皮慢慢的合上了。
小虎子兴冲冲的跑回了家，还未进门就大喊道：“爷爷，爷爷！”
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家，现在只有爷爷一个人认识字，他要让爷爷看看这本书里有什么，先生的书可是都没有这么崭新。
一个白花胡子的人拄着一个拐杖，佝偻着身子，慢悠悠的走了出来：“怎么了，这么高兴？”
“爷爷，你看这本书，我得了一个宝贝！”小虎子将自己手里的书举了起来，高兴的给爷爷看。
爷爷接过书，看着封面，昏花的眼里，竟是觉得有些熟悉，翻开一片雪花般的空白，一瞬间，有些东西触碰到了他脑中的一根弦。
“这，这是谁给你的？”
爷爷的脸色变得很不好，小虎子连忙答应道：“这是村口的乞丐，不是我，不是我拿的！”
听到乞丐二字，他手中的拐杖掉了下去：“快，快去找他来！”
“嗯！”小虎子拔腿就向外跑去。
雪一般白发的他，步履踉跄的坐在了那把椅子上，手中的书翻动着，恍恍惚惚间，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手指颤抖着，他仔细的翻到了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手中的书滑落了下去，一声苍老的叹息填满了这片空间。
“爷爷，村头的那个乞丐死了！”
坐在椅子上一直打着盹的人，猛然睁开了眼，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还未站直，腿一软又是坐了回去。伴着一声咳嗽，一口血咳了出来，恰好染在了那页看似空白的书页上，染红了四个小字：“生即是道！”
小孙子要去扶，爷爷摇着自己的头，发疯一般的大笑起来：“死了，死了好！”
小孙子想要说些什么，爷爷却是指着自己跌落在一旁的拐杖说道：“去，把它拿过来，我们去看看！”
一老一小，搀扶着向村口走去，夕阳西下，他们的背影和那棵枯死的柳树融在了一起，而衣衫褴褛的他，靠着那棵大柳树，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