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习恐惧

人工湖公园里有一座青石板桥，听说它横跨在塘河支流上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它经过风也经过雨，但它，依然挺立着。桥旁的那两棵柳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年又一年，陪伴着石板桥。

我很少走这座桥，哪怕横过去就到公园的广场，可以说绝对是一条捷径。但我依然愿意绕过它，宁愿走远路，也不愿意踏着它，走向对岸。

因为我的心里有一片关于青石板桥的阴影。

我的家乡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像这样的青石板桥几乎村村都有。

小时候，我家门前就有一座青石板桥。全桥被两截桥墩，分成三段桥面。每一段桥身有三块青石板组成，宽度大约一米。

那时候水运比较发达，家门口河面上，每天都有南来北往的船只经过，或载人，或运货。

有一个晚上，一艘载满碎布料的船，从桥下穿过。或许因为碎布料叠的太高了，也或许没有路灯，黑灯瞎火的，铁板船一头撞向桥墩，南北走向的桥身，中间段西边的青石板一头被撞进了河里。所以中间段桥身只剩两块青石板了，宽度也减了三分之一。

之前过石桥，我都走最中间。因为石桥没有栏杆，严重恐高的我，每次过桥都心惊胆颤。桥底下潺潺流淌的河水，更增加我内心的恐惧。现在桥面只剩两块青石桥了，过桥，成了我心底抹不去的阴影了。

很多年间，就是我远离故乡在外求学的时候，也总梦到自己不敢过桥。但总有人逼着我推着我，我只能哭着跪在青石板上，慢慢爬过去，爬过去。醒来是一身的冷汗。那纠着的心，就像刚才在梦里真真切切地爬过那座石板桥了。

但是今天晚上，我们家两个男人，兴致颇高，迎着冷风，非要出去消个食。我们沿着塘河的游步道，一路向东，往人工湖广场去。经过石板桥的时候，老公说要走一走青石板，找一找儿时的美妙时光。儿子随声附和。我坚决反对，但是两票对一票，我反对无效。他们不明白我内心的恐惧，而且这种感觉不是"害怕"二字能解释得清楚的。

儿子带头在前面踩着舞步蹦跳着过石桥，一眨眼功夫，儿子已经站到河对岸去了。他站着招呼他爸爸过去。

但是他的爸爸被我紧紧拽住，他两相为难。一面是他不愿使之失望的儿子，一边是他不敢得罪老婆。老公企图试着说服我，河对岸的儿子也一直鼓励我。

为了不让儿子失望，也为了不让老公为难，我只能迈着略微发颤的双腿，在老公的牵手下，往儿子那边走去。走一步，再走一步。心底的猫咪起来了，鸡皮疙瘩也起来了。但我使劲咬着牙，从静默的石板桥上缓缓通过。我觉得，这一桥的距离，足足让我走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