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道尼姑
我拾级而上的时候,你就坐在山道拐弯处的石阶上。
我顺阶而下的时候,山道拐弯处的石阶上依然坐着你。
我上去的时候,你前面的白瓷碗里是一些毛毛角角的零钱。我下来的时候,是一些毛毛角角在你前面的白瓷碗里。
一张一元的拖拉机人民币从我手中飘落到你面前碗中的时候,你微闭的目光从我手中和它一起飘落到你面前的碗中。
你说你现在只相信这样东西,除此之外都是云烟。
我诧异于你的率直和坦白,我更诧异你身上灰色的道袍和灰色的尼姑帽,还有你白净的脸,还有你纯洁无邪却又失意迷茫的双眼,仿佛是两眼极其清澈的泉水,透明却看不见底。
那双清泉里,似乎荡漾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的疑惑。十八岁,你把你的一生相许于同桌。从初中到高中,你和他拉勾发誓,此生心中唯有对方,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海可枯石可烂心却不能变。这些话,你说给了他,他说给了你,你们说给了天和地,说给了兴隆山前面的松柏为证繁星为誓。
你们互不离弃的誓言感天动地,晴朗的老天爷激动的流下幸福的泪花。
高考的十字路口,一分之差,他入了龙门,你回了大山老家。
母亲说,“闺女啊,不是娘狠心,你不换这门亲事,你哥就得打一辈子光棍。”父亲连连叹气,唉,闺女,唉,闺女,一连串的话止步于嗓门,一连串的浊泪却溢出了指缝。
哥哥的媳妇不能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你无数次躲在树林丛中,对着他的一封封来信呐喊,父母啊,女儿不孝,女儿有主,女儿不能去换没有情感的婚姻。
你忍受着母亲的抱怨,父亲的哀叹,甚至哥哥有意无意的白眼,你把痛苦,无奈,爱和情感化作一只只鸿雁,飞到他上大学的南方的海滨城市,一年一年盼望着。
哥哥已经四十岁了,在艰苦的山里和如此贫穷的家里,已经没有可能找到一个对象了。“即使是一个母猪也不可能了,”这是村里人说出的丑陋的真理。母亲不再唠叨了,父亲没有老泪了,他们劝她“我的娃,你们高兴就行,千万别想不开。”
四年过去了,你一次次去乡里的邮递所,望眼欲穿熟悉的鸿雁到来。你无数次清晨出门,转过多少山道上下多少山梁坐在望夫石上等到月上树梢,看见的唯有归巢的昏鸦和月影斜照下孤独憔悴的人影踽踽独行。
一切一切,就如林中这干枯的松塔,吧嗒吧嗒掉落下来,把姑娘的心敲碎成几瓣,夜黢人静,无人理会。松塔捏在你手里,一层一层剥落,刮尽了你的七情六欲,悲伤逆流成河。你仿佛听见了晨钟暮鼓,看见了青灯古佛。
你清纯的目光毫不见底,随着钱币上下起落,世间情缘已断,养育的恩情,就让金钱去作一了断吧。
半道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