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小号声2
老金的“家”就安在大桥底下,靠着桥梁搭接的地方。说是家,其实算不得家,是老金用他从四处捡来的破破烂烂搭建而成的一个窝棚,最外边盖了块军绿色的毡布。窝棚很矮,藏在桥下种的灌木丛里,不细看还以为那就是一丛茂密的植物,压根想不到里面还住着人;窝棚很小,只能容得下老金在里面蜷着身子睡觉,再挨着身子塞一两包老金捡来的杂物。
园林警察起先并没有发现老金的窝棚,他们几次从窝棚前边经过,都被它那几乎和周边的植被融为一体的颜色给蒙混了过去,可一个眼尖的警察还是发现了这颜色与树叶的不同之处,老金的窝棚终于暴露在了他们的视线里。警察们看着藏在绿叶之间的小帐篷,不觉笑出了声,笑完之后,他们掀开了窝棚的一角,摇醒老金,警告他赶紧带着他的窝棚走人。老金不愿意搬走,他很喜欢这个地方,他更愿意在这里安个家。这比他之前栖身的地方好多了。老金四处流浪,去过不少城市,在很多的地方吃过饭、睡过觉。商场门口的屋檐下,公园的长椅上,地铁的过道里,自动取款机的小房间里,老金或是靠着墙睡觉,或是躺平身体睡觉。老金体味过这世界的无情和冷漠,商场的店员们嫌他碍着了店里的生意,走过来赶他走远点;城管们骂他影响市容形象,开着车撵他离开。老金体味过这世界的温情和善意,他在翻检垃圾桶寻找食物充饥的时候,时常有过路的人把手里吃到一半的东西放到他面前,甚至还有个老板娘曾给他端了一份用塑料碗装着的牛肉面,老金至今都记得那碗面条的味道,他从没吃过那么鲜美的牛肉;有一次他在取款机房间里躲雨的时候,有个人取完钱从手里抽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塞到了老金的怀里。这些都是好心人对老金的施舍,老金从不主动向他们讨要。老金见过和他一样落魄的人闭着眼睛躺在地铁口,身边放着一只破碗专等进出的人往里面丢个三元五角;也有拄着根烂木棍在商场门口拦下别人满口可怜要钱的。老金觉着自己做不出那样的举动,不然他就是乞丐了。老金不是乞丐,他是个流浪汉,是个有尊严的流浪汉。
后来老金就流浪到了这里,一条大河的边上,依着河岸修建而成的公园。大河在城市的边缘,公园很大,沿着河岸延伸了好长一段距离。偌大的公园却少有人来,只有附近的居民在晚饭过后牵着条狗到里面溜弯,也是匆匆一过,走不到半圈就回去了。老金喜欢这公园的清静,他在里面发现了这座桥,于是就在桥洞下面给自己安了家。
园林警察再次来到老金的窝棚前,说了和上次一样的话,老金沉默着不答话,警察走了。过几天警察又来了,老金依旧沉默着,警察们从车上取出了家伙,作势要强拆掉老金的窝棚,老金“哇”地一声像个孩子一样哭出了声,警察们被老金这一猝不及防的哭声给弄得措手不及。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来看去看出了结果,他们收起了手里的家伙,走上前去安慰老金。老金不哭了,他用手背揩拭着眼角剩余的眼泪,警察叮嘱老金藏匿好自己和他的窝棚,白天不要出来活动,让人发现了他和他的窝棚,他们只能按规定处理了。老金知道他们的“按规定处理”是怎么处理,他充满感激地向他们道着谢,跟他们保证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保准不会让人发现他和他的窝棚。没有人再来为难老金,甚至还有个年轻的警察在去年冬天的时候丢了一床被子在窝棚的入口,老金的冬天并不是那么的寒冷。
老金很喜欢前面的大河,他不知道河的名字,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河水的一腔热情。缓缓流动着的河水使他想起自己的家乡来,他的老家也是在河边,他就是喝着那河里的水、拍着那河里的浪长大的。在炎热的仲夏深夜,老金会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一头扎进河里,一个猛子潜到了河心,游到河对岸再游回来,他一会儿顺着水流划动臂膀,一会儿逆着水流变换着游泳的姿势。老金像个弄潮儿一样在水里不知疲倦地游来游去,在水中的运动使他感到了一种真正的快乐,使他感到自由和前所未有的富足,在黑暗的夜空下,整条河以及河里翻涌着的波涛和浪花都是属于他老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