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第一部 18.与君共舞）
边界（第一部 18.与君共舞）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小伙子从对面站起身来，翩翩然穿过舞厅，径直向成文走来。整个舞厅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小伙站定在成文面前，微微弯腰，右手抚胸，左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俨然一个英国绅士。
铁小军！成文一时感到恍惚，出现一种灰姑娘见到王子的幻觉。
铁小军带着成文步入舒缓的舞曲中。他的白衬衫被幽幽的莹光照射，隐条全部被勾勒出来，银丝闪闪，扑朔迷离。成文架在他肩上的手能感受到他肩头紧绷绷的肌肉，感受到十足的雄性荷尔蒙在他的全身汹涌。他注视着她，目光专注而温柔。成文没有看他的眼睛，她无法把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帅哥与那天在台上做精彩报告的“孤胆英雄”划上等号。
“你为什么要主动请缨上战场？”成文上身僵硬地与他保持着距离，紧张中问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很愚蠢的问题。
“我喜欢自己主导自己，而不是由他人来主导。主动即自由。做决定的过程很痛苦，有时好的和不好的决定中间就隔着一条边界线，很难逾越，又很容易逾越，全看你自己的修练啦。”
“孤身入越 南人的老巢时，你有没有想到这是英雄壮举？是有可能牺牲生命的，其他人不一定能做到。”成文讨厌自己变成了干巴巴的记者提问。
“战场上想不了那么多，生命已经置之度外了，觉得那时就应该那样做。其实所谓的英雄都是普通人，当环境把你推到一个临界点，你的选择应该从心而走，别辜负了身上的慧根就好。”
自始至终，成文都对铁小军充满了崇拜和景仰，他是一束光，一个神，一个离她很近又很远的偶像。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着在他们身边欢快地旋转着的一对对舞伴。她在与一位英姿勃发且前途似锦的英雄共舞，她觉得神奇而不可思议。
铁小军很美好，她接收到了他对她的好感，但她不能给他丝毫暧昧，他已是京都军界名人，而她将默默奔赴边疆，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入尘埃，他们是行走在不同疆域里的两个人，他们之间存在着他所说的“边界”。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的资本是年轻，可以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情！”铁小军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舞曲结束，铁小军陪着成文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就势坐在了她的身边。
舞厅里灯光亮了，主持人在介绍景峰辉，立即就有十分期待的掌声响起，方主任的掌声最响亮。
景峰辉跃上歌台，他的作派丝毫不逊于歌星，一看就受过专业训练。他要演唱一首当下风靡全国的电视连续剧《便衣警察》的主题曲《少年壮志不言愁》。景峰辉手拿麦克，一边说些开场白，一边满场摇着目光，最终探测到了成文，便锁定在她的身上。
成文冲他笑笑，一只手张开在耳朵边，做了一个洗耳恭听的动作。铁小军侧头看着成文，坏笑了一下：“这歌可不好唱！”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博激流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
少年壮志不言愁
景峰辉一亮开嗓子，全场便沸腾了，掌声、伴唱声和着音乐节拍亢奋得一浪高过一浪。
“这嗓音盖过刘欢呀！”铁小军大声地称赞，成文点头，为景峰辉鼓掌。
“哎，他是你什么人呀？”铁小军斜着眼睛问。成文一愣，看向他：“你觉得呢？”“你大学毕业到这里来，不会是来投奔他的吧？看你俩那么熟悉。”
铁小军这样一问，成文卡了壳，她的笑容缓缓地闭合了，变得空洞落寞。成文多么希望自己就是来投奔一个亲人的！可是，她只是这里的一个匆匆过客，未来的路她只有一个人走。
一曲唱罢，欢快的伦巴舞曲响起，景峰辉被人拽下了舞池。一个文工团的小姑娘跑过来把铁小军也拉走了。
成文的情绪莫名地沮丧起来，她不想再在这种喧闹浮夸的场所多呆一分钟。乘人不注意，她站起身顺着墙边溜到临街的那扇门前，打开一道门缝，侧身挤了出去。
外面又在嘀嘀嗒嗒下小雨，天边滚过一阵闷雷。墙上的霓虹灯沉寂着，街上没有人也没有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被打湿的草腥味。
草原的天，真像孩子的脸，喜怒无常。
成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伸出廊沿去接雨滴。雨滴一串串从廊沿上飘下来，还没有落地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被她抓住的雨滴，又从她的指缝一点一点地漏下去，落在地上绽放出一朵一朵小水花，小水花稍纵即逝，消融在泥土里，无声无息。许多人的生命没有大起大落，也许一生就会像这雨滴一样顺其自然地从天而降，然后安详地回归大地。成文多么希望自己就是这样一粒雨滴，不受人左右，自然而平静地完成自己的生命轨迹。但是，你是一名军人，你的肩上压有责任，你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去选择自己的生活。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啦？”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成文不回头，也不说话，从喘息声中就能知道是谁站在她的身后。
“你唱得真好！”
“你不在场，我也没情绪唱了。”
“回去吧，外面冷。我想请你跳一支舞，你答应最后一曲给我的。”景峰辉仍站在她身后，低沉地说道。
“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但不一定是今天呀，今天没有情绪了。”成文转回身来：“你回去吧，你是组织者，大家都等着你呢，我只想听听雨声。”
“那我陪你一会儿。”景峰辉上前一步。
“不用，不用！”成文急着摆手，生怕被景峰辉一把抓回去，她把风衣的帽子往头上一扣，跳下台阶，跑进雨地里。
她转过身来，一边踮着脚倒退着，一边笑着挥手：“哎，帅哥，你去找别人跳舞吧，我要去看看雨中的风景喽。”
景峰辉向前迈出的右脚无可奈何地又收了回来。“别走太远，早点回来！”景峰辉皱着眉头嘱咐着。成文的小白凉鞋已经点着地跑远了。
景峰辉站在廊子里，目送着她。
乌云滚滚，长街濛濛，那个单薄而孤独的背影越来越远，露在短风衣下的红裙子一飘一摆，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红点，消失在远处一片树林中。
景峰辉回到座位上坐下。舞厅里灯光迷离，人头攒动，乐声嘈杂，他的心情怅然落寞。他拒绝了女士们的邀舞，一直呆坐着。
成文刚刚吃剩的半个桔子还放在桌子上，他伸手拿了起来，一瓣一瓣地放进嘴里。桔子有些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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