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儿
老乞丐在街边睡觉。
感觉背后有点痒，手一摸，毛茸茸的，还热乎乎。
他一惊，蹦了起来。
掀开破被子一看，一只猴子窝在背后。
这猴子看起来不大，应该是猴界的小鲜肉。
老乞丐看着它，它也看着老乞丐。
一人一猴老眼瞪嫩眼，谁都不退让。
老乞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碰碰它。
这小猴子也不怕生，还爪子伸出来握握手。
老乞丐乐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
猴子哪会说人话。
它比手画脚的，吱吱唧唧了半天，谁也没懂。
老乞丐又问，“你从哪里来呀？”
猴子继续一顿吱吱唧唧。
最后还翻了个白眼。
它的意思好像是，老子说了那么久，你个傻子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老乞丐大乐。
“嘿，你听得懂我说的，我却听不懂你的。”
“我堂堂一个人还不如你个猴。”
“还真他妈有意思。”
老乞丐笑嘻嘻地继续说道。
“反正都是落单的苦命人，要不咱俩一起过日子呗。”
小猴子也不废话，直接就钻进被窝里继续睡。
老乞丐乐得不行，哈哈大笑，笑得差点没喘过气。
他也不废话，也钻进被窝里，倒头就睡。
嘴里还嘟哝着，“多了个猴啊，这被窝还挺暖和。”
从此，老乞丐多了个小跟班。
白天，他坐在路边，猴子就坐他身边。
他低头小歇，猴子跟着低头假寝。
一大一小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路人看这一人一猴，觉得好玩。
有时还多给个一块两块的。
到了晚上，老乞丐饿了。
他买个盒饭，拨出一点白饭在地上。
意思给猴子吃。
猴子看了眼白饭，扭头屁股朝着他。
生气了。
“哟，你个猴子，我给你睡给你吃的，还挑是吧。”
小猴子不说话，对着老乞丐，撅起红屁股。
老乞丐还没反应过来，这傻猴子要干啥？
小猴子用行动告诉了他真相。
“噗”，放了个屁。
老乞丐怒了，起身要打小猴子。
小猴子见状也不傻，手脚并用，直接爬上路边的树。
老乞丐在树下指着上面骂。
“你个小王八蛋给我下来。”
小猴子站在树丫上，也指着他，吱吱唧唧个不停。
“嘿，你还敢还嘴了是吧，等你下来，老子抽死你。”
小猴子也不废话，直接抓起树上的果实，对着老乞丐丢。
准头也准，没两个就丢中了老乞丐的脑门。
老乞丐“哎呦”了一声，抱着头满地逃。
小猴子一看，人跑了。
哧溜窜下树，抓起盒饭里的一块大肉就往嘴里塞。
老乞丐回头看，“嘿，这是打劫抢肉呢。”
他也气喘吁吁地跑回去，伸手就抢肉吃。
没一会儿，盒饭里肉没了。
肉汁饭也没了，只剩下一堆白饭。
人不吃，猴也不吃。
两位一左一右地分开坐。
又开始对瞪眼。
老乞丐毕竟年纪大了，瞪了没一会儿就累了。
他躺下，拉起被子准备睡觉。
背后窸窸窣窣的，猴子也钻进被窝。
“你砸了老子的头，还抢老子的肉吃，你还敢跟老子一起睡？”
老乞丐伸手就要打它。
这时，一只毛茸茸的猴爪伸上来，轻轻地摸着老乞丐的额头。
就是前面被砸到的地方。
慢慢地揉着，似乎，这样会痛得轻点。
老乞丐举起的手，愣了半天，也渐渐放下。
他脑门还在痛，可嘴角却有了笑意。
没多久，一人一猴就睡着了。
老乞丐喜欢吃肉，猴子也喜欢。
两个家伙老是围着肉抢着吃。
时间久了，老乞丐看这不是个解决的办法呀。
肉多买了贵，少买了不够吃。
再说了，猴子跟人不一样。
能吃这种太油腻的东西吗？
他脑子一转，去买了根火腿肠。
丢给猴子，猴子拿着这根红色的棒棒。
左看看，右看看。
抬头疑惑地望着老乞丐。
意思是，啥东西啊？能吃不？
老乞丐一拍脑袋，太傻了。
这就是个傻猴子，怎么会认识火腿肠呀。
他拿起来火腿肠，对着头子那儿用牙一咬，再一撕。
就露出了里面粉粉的肉肉。
猴子仿佛闻到了肉味。
一把夺走了火腿肠，窜到树上，骑在树丫上就开始啃。
吃得口水乱喷，那个香啊。
老乞丐也乐得开心。
以后可以安心吃肉，没人抢了。
火腿肠也便宜，一块钱的事。
老乞丐每次买饭的时候，都会带上一根。
从此关于吃饭的战争结束了。
一天晚上，老乞丐和猴子还是在街边坐着。
来了个胖子，走路歪歪扭扭的，打着酒嗝还喷着酒气。
指着老乞丐和猴子，笑哈哈地说道：“一个老猴子，一个小猴子，两个猴子，啊哈哈哈，太好玩了，这里有两个猴子。”
老乞丐不为所动，小猴子对着胖子龇牙咧嘴。
在跟他生气。
醉胖子也不怕它，大着舌头喊。
“来，来来，给爷翻个跟头瞧瞧，来来，翻个跟头。”
人和猴都没理他。
醉胖子打开钱包，掏出一叠一百的。
“看，爷给钱的，来翻个跟头，一个跟头，一百块，说话算话。”
看到那么多钱，老乞丐心动了。
他拍拍小猴子，示意要不你翻翻。
小猴子扭头放了个屁。
老乞丐无奈，毕竟这个屁的意思他懂。
醉胖子见没人理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走的时候，还掉下来一张一百的。
小猴子看到了，窜过去就把一百块抓在手里。
还探头四望，看有没有被别人发现。
警戒了半天，看没人发现。
就窜到老乞丐身上，把钱偷偷塞给老乞丐。
老乞丐捏着钱，叹了口气，收下了。
然后他摸了一张五块的出来。
给了小猴子。
小猴子开心地吱吱直叫唤。
直接窜到对面的小杂货店。
把钱递给了店主，爪子指着货柜里的火腿肠。
小店主看了看老乞丐，看老乞丐点头了。
就拿了六根火腿肠给小猴子。
本来应该是五根，店主见小猴子聪明，多送了一根。
小猴子模仿老乞丐的样子，给店主鞠了个躬。
然后捧着火腿肠窜到老乞丐的被子里。
手上留了一根，其他的都藏到了被子底下。
它熟练地一咬一撕，剥开火腿肠就开始吃。
吃了半根之后。
他扭头看了看老乞丐，似乎在想事情。
老乞丐琢磨着，今天这傻猴子怎么了。
吃个火腿肠也发呆？
猴子坐在那里，扭扭捏捏了好久。
然后，犹犹豫豫地从被子底下又摸出了一根火腿肠。
窜过来，塞在老乞丐的手里。
老乞丐心头一热。
呆住了。
猴子见老乞丐不动，指指火腿肠，又指指嘴巴。
老乞丐忍住没落泪。
他剥开了火腿肠，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小猴子坐在他怀里，也学着大口大口地吃。
有天阴天，天气不好风还大。
老乞丐坐在路边裹着被子。
小猴子也冷得在外面窜来窜去。
一辆带有徽章的皮卡在路边停下。
车上下来三个穿制服的人，下来就喊。
“老头，谁让你在这儿摆摊子的。”
老乞丐一愣。
“我没摆摊子啊。”
领头的制服哼哼冷笑。
“没摆摊子？没摆摊子这猴子是怎么回事？”
“城里不允许耍猴戏不知道吗？”
老乞丐连忙解释。
“不是，不是，真没摆摊。”
“这猴子是我捡的，没耍猴戏。”
制服说：“行，既然这猴子不是你的，那我们就带走了。”
他手一挥，后面一个穿制服的人从车上掏出一把特制的钳子。
钳住了小猴子的脖子，把它拎了起来。
老乞丐见状要去救下小猴子。
却被为首的制服给拦了下来。
他瞟了老乞丐一眼。
“不是你说了，不是你的吗？”
“那你还来抢什么？”
“你抢了，就说明是你的。”
“你，可要想想清楚后果。”
老乞丐被最后这句话憋着了。
他又看了眼那身制服。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他不敢动了。
小猴子脖子被套着，吊在半空死命挣扎。
可特制的工具哪是那么容易挣脱的。
它嘶吼着，挣扎着，一点用也没有。
三个制服的人围成一个圈子。
看着小猴子挣扎，指指笑笑。
仿佛就在看着耍猴戏。
老乞丐身体想要挤进去。
却隐隐地被制服们阻隔在圈子以外。
路边不少行人，骑车的都停下来看。
看到制服们如此折磨猴子，都心有戚戚，却说不出什么。
制服们用绳子绑住了小猴子的手。
把它放在地上。
小猴子蹲在地上，眼泪汪汪地看着老乞丐。
老乞丐痛苦地低下头，他不敢看小猴子。
他无能为力。
突然，围观的人发出了阵阵惊呼。
老乞丐忍不住抬头看。
只见小猴子，还在望着他。
它手虽然被绑着。
却在翻跟头。
不断地翻跟头。
仿佛它以为只要翻了跟头，让那些人开心了。
它就能回到老乞丐的身边。
10个。
20个。
30个。
40个……
制服们开始数数，赌这猴子能翻多少个。
人翻跟头会累，猴子也会累。
数到快100个的时候。
猴子已经翻不动了。
它双腿一蹬，身在半空却没有翻过身。
整个身子直挺挺地掉落在地上。
它趴在地上，气若悬丝。
可眼睛却依然看着老乞丐。
坚定也坚持。
制服们哈哈大笑，讨论着前面谁猜得对。
谁晚上要请客吃饭。
围观群众却渐渐脸色泛黑。
老乞丐感觉这时小猴子的眼神很刺眼，刺得自己睁不开眼。
他抱着头。
敢与不敢，让他头痛欲裂。
最终，他动了。
他是不敢。
可他也不舍。
他趁着制服们正在开心，没注意的时候。
用力撞开那个领头的。
抱起地上猴子，扭头就跑。
老乞丐不知道自己能跑多快，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多久。
他只想救下这只猴子。
和自己相依为命的猴子。
制服们一看这情况，脸都绿了。
妈的，竟然敢反抗。
冲着老乞丐就去追。
围观的群众里，有不少老头老太。
他们若有似无地在老乞丐身后聚在了一起聊天。
这个高龄组合，堵住了原本就不宽的人行道。
制服们想追，可也不敢碰老头老太。
万一碰倒一个，谁都扛不起责任。
只能叫喊着，“快点让开，快点，那个谁，拦住那个乞丐。”
老头老太们纷纷答应“嗯”。
可散开的速度比蜗牛还慢。
等制服们跑出围困的时候。
已经见不到老乞丐和猴子的踪影。
猴子毕竟是猴子。
身体恢复能力比老乞丐强多了。
老乞丐那天突出重围后，跑了三条马路。
喘了大半天还没缓过来。
小猴子喝了半瓶水，一根火腿肠。
没多久又开始活蹦乱跳地到处窜。
原先的地方回不去了。
老乞丐带着小猴子找了个挺远的地方继续乞讨。
冬天到了，天气也开始变冷。
老乞丐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折腾了这次，更加虚。
一天，老乞丐看到有个晨练的老头。
用拖把沾水在地上写字。
小猴子看着新鲜，在旁边看了半天。
老乞丐见状，去找垃圾桶翻。
翻了好几个垃圾桶。
找到了一只破旧的毛笔。
他打了一碗水，招呼小猴子过来。
小猴子坐在老乞丐旁边。
老乞丐用毛笔蘸水，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然后，指着字，跟小猴子说。
“傻猴子，来，跟我念，猴，儿。”
小猴子哪会说话。
它只能吱吱唧唧地喊了一通。
表示念过了。
水写的字，没多久就蒸发掉了。
老乞丐继续把这两个字重新写了一遍。
继续教猴子。
小猴子也配合，叫个不停，学得还挺有劲。
一个教得用心。
一个学得吵闹。
写到最后。
老乞丐看着小猴子，眼神有了泪光。
他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跟我念，爸，爸。”
小猴子似乎想开口好好念。
却怎么也念不出爸爸这个发音。
老乞丐苦笑。
毕竟是猴子，再聪明，也不可能会说话呀。
他用手抹掉了地上的字。
然后抱着小猴子一起睡觉。
不知不觉春节就快到了，天气冷得厉害。
一天早上，小猴子被冻醒了。
它有点莫名，为什么今天被窝那么冷。
小猴子钻出被窝，看到今天围观了好多人。
似乎在说着什么，有人在打电话，还有人指指点点。
小猴子很熟练地从旁边的破包里掏出一个破碗。
摆在众人的面前。
然后拍打着老乞丐的背，意思，你可以起来上班啦。
拍了好几下，老乞丐没有动。
小猴子有点奇怪，他窜到老乞丐面前。
又推了他几下，还是没有动。
小猴子伸出爪子，去摸摸老乞丐的脸。
今天为什么他的颜色是青白色的，为什么摸起来那么凉。
小猴子开始烦躁，它开始用力地拍打老乞丐。
可是老乞丐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爬起来要打它。
他还是安静地躺在冰冷的被窝里。
小猴子怕了，它开始嘶叫。
它从破包里，掏出了钱。
火急火燎地跑到小店里。
买来了火腿肠。
它撕开火腿肠，把肉肠往老乞丐的嘴里塞。
可是，老乞丐嘴闭着，它塞不进去。
小猴子看了看围观在旁边的人。
它跪了下去，对着人们不断鞠躬。
围观的人有些人在叹气，有些人看不下去，扭头不敢看。
小猴子还在磕头。
它用力磕，每次磕头，都是砰砰地响。
没磕几下，就有血印在了地上。
人群里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过来。
他蹲下来，拍拍小猴子的脑袋，跟它说。
“别磕了，他走了。”
小猴子愣住了，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它额头上的血流了下来，糊住了它的眼。
这时，急救车来了。
人们把老乞丐抬上了车。
小猴子也要上车。
被车上的急救员赶了下来。
急救车开走了。
小猴子跟着后面追。
车开的速度哪是它能追上的。
越开越远。
直到快要看不见。
小猴子坐在马路中间，呆呆地看着远方。
眼角有水滑过，似乎在哭。
有辆车在它旁边停下了。
司机是个好看的妹子。
她对着猴子招招手，猴子想了想，跳上了车。
车子往前开着，猴子又看到了前面的急救车。
急救车到了医院，猴子也到了医院。
它跳下了车，对着妹子鞠了一躬，追进了医院。
老乞丐确实老了。
老到活不下去了。
医生简单地检查了一遍之后，就确定了老乞丐的死亡。
老乞丐被推进了停尸间。
小猴子坐在停尸间的门口。
它看着老乞丐被全身蒙着白布推了进去。
它似乎也知道，老乞丐是真的走了。
它就坐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
它不敢进去看。
漂亮的妹子又来了，她换了身白衣服。
她是这里的护士。
妹子摸摸小猴子的头，跟它说：“你不能待在医院里的。”
“这里有很多病人的，你先去外面吧。”
小猴子似乎能听懂她的话。
点了下头，跑到了医院外面。
它记得路，又跑回了原先老乞丐的窝。
它想拿被子，可它拿不动。
它想拿破包，可也拿不动。
它拎起了破碗，回头看了眼这个破旧的家。
又跑回了医院门口。
碗放在它的前面，它就在医院门口靠边的地方坐着。
快到晚上的时候，妹子出门买饭的时候看到了小猴子。
她惊讶于它竟然还守在这里。
面前还多了个碗。
一个很破很旧的碗。
妹子多买了一份饭。
她把饭放在了小猴子的面前。
然后微微叹息了声，进去上班了。
一直到半夜，她下班出来的时候。
果然，小猴子还在门口坐着。
它面前的饭吃了一半。
饭没了，肉都在。
小猴子似乎在等人跟它一起吃肉。
妹子有些心疼小猴子，她知道它很聪明。
她跟小猴子说。
“小猴子，你的主人走了。”
“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你也不要等了，跟我回家好吗？”
小猴子摇摇头，它坐在地上，双手捧着破碗。
毛茸茸的脸贴在破碗上，舍不得松手。
妹子见小猴子不肯走，她只能先走。
想着明天如果它还在的话，继续来劝劝它。
天黑了，一盏路灯正好照在小猴子身上。
妹子开车走的时候，看到后视镜里小猴子一动不动地坐着。
连它的影子都透出了悲凉。
天亮了，妹子一觉醒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她拉开了窗帘，室外一片白茫茫的。
昨晚下了大雪！
妹子看到白雪盖满大地的时候惊呆了。
她跌跌撞撞地奔出了门。
一路上刹车都不踩地飞车到了医院。
在医院门口，她看到了小猴子的影子。
妹子下车跑了过去，等她靠近的时候。
她整个人一抖，用手捂住了嘴巴。
小猴子还是坐着，它还是抱着那只破碗。
可是它也变白了。
被冰雪盖满了全身。
白得晶莹剔透。
白得没有温度。
半盒肉还是在它面前。
只是被它稍微挪开了一点位置。
然后，在它的正前方。
地上有一个字。
应该是积雪之后，小猴子在雪中写的一个字。
“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