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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名状——舒城大战

2018-10-11  本文已影响1人  虎尘
投名状——舒城大战

近来偶然阅得《投名状》一片,观感甚佳,一时间心血来潮,截取其中之片段,付之于文稿,略写一二,试看同一故事,以动态快速之影像换以静态平缓之文字,模样几何?


庞青云策马上前,向军前阵中央行去。他环顾左右,左翼五百死士严阵以待,前锋张盾,中军挺枪,后卫备箭,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冲阵杀敌,站在最前头的是新任步军把总——他的三弟姜午阳,但见他手擎一口罩框铁盾,腰跨两柄雌雄尖刀,背稍弓,腿错立,已然是蓄势待发。右翼二百轻骑整伍欲进,各持长枪短兵,马嘶蹄踏之声时时响起,唯候号角骤起,就当突驰摧锋,只见他那二弟赵二虎立马于前,持一把厚背大砍刀,着一身精铁钉泡棉铠,他本就是虎背熊腰,长身壮大的汉子,添了今日这般行头更是威风凛凛,俨然一员沙场勇将。庞青云身后中军一百精骑,跨下皆为骏马良驹,掌中俱是锋利刀枪。经过昨夜庞赵姜三人一番激励人心热血上涌的动员,这八百山间捍匪似乎仅一夜之间便成了战场雄兵:胆大的年轻后生们,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只管舍命杀敌,求功争利;胆小的半大小子们望着身旁如狼似虎的兄弟叔伯,也都咬紧牙关,把心一横,绝了怯念,把械奋兵,挺身以待;平日里一贯藏头露尾保命要紧的油滑刁徒们,此刻也是不敢怠慢,只得握紧了手中兵器,盯紧了前人后脑,作势欲冲......

军阵严整如此,士气高炽如斯,庞青云心下稍安,“总算可以一战了”,他想到这,抬头向自己部曲对面的山冈上望去,“陈”“陆”二面大旗迎风招展,分外显眼。大旗下数骑簇立,旗后马军步卒分列密布,旌旗四立,矛锋如林,锐光眩目,那即是陆大山的兵马,陈时漼的家底,整整一千五百精兵,甲仗齐备,兵器精良,禁止划一;而自己手中却只有八百乡勇,除了脑袋后的一条辫子人人都有,坚甲利兵却是样样皆无,步卒之中甚至还有不少人只能拿着锄头、镐子这般矿具充当军械,马队中更是连几匹同色骏马也寻不得,就是这样,还是在陈时漼的暗中接济才勉强凑齐的,若是不然,恐怕连让弟兄们人手一把杀敌器具都做不到。

“我的兵,只给你壮声势,仗,你自己打。这一营千五百兵,是陈公的家底,打没了,陈公在朝廷说话便没底气。”陆大山昨夜之言言犹在耳,他明白,如果不让陆大山看到胜机,他是绝不会出手的。他必须打出这个胜机,他必须让陆大山出手,否则,自己手下这八百弟兄,就算是拼光死尽,也奈何不了对面长毛五千大军。他必须赢下这一仗,这一仗若是再败,他就永无翻身之日了!此战已是有进无退,有死无生,既战必克,不克必覆!

抵达阵前的那一刻,他已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士卒们依旧直视前方,巍然不动,两旁的午阳与二虎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无恙。他抽出腰间的千里镜,窥向三百步外的敌军。

敌军中军铳手当前,长矛列后,炮队继之,两翼游骑护卫,后军步卒顶梁。玄甲曜日、枪矛遮天,军容甚是雄壮,显然绝非等闲之辈,必是一支劲敌,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他放下千里镜,将之塞回兜内。此刻已近申时末,烈日渐退,风卷渐盛,黄沙四起,惹人烦躁。忽而,敌一骑斥候绰旗疾驶而前,大呼:“大王有令!敌军速遣将校出来答话!”庞青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睥睨着向身旁的孙老虎使了个眼色,老虎会意,左手反手背刀,右手一勒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向前疾驰而去。

两军使者在双方阵间打了个照面,饶是此时风势正炽,那敌方使者却也尖声似箭,声音直传入两军将士的耳中:“寡众悬殊,胜负已分,天恩浩荡,投降,便可免汝等一死,若是......”那使者两手捧着那诏书还未念完,忽听得耳边风声一紧,还未及反应,孙老虎挥出的刀锋早已镶进了他的脖颈,"咔嚓"一声,使者脖颈齐断,人头落地,鲜血自断口直飚而上,在这黄沙漫天的地带中现出一片殷红地血色,两军将士看得分明,登时人声鼎沸,群情激昂,一边兴奋喝彩之声大起,一边愤怒喊杀之声大作,阵中两骑一骑绝尘而返,一骑只剩孤马,不见骑者。

孙老虎这一手快刀彻底把全营的弟兄们都给煽起来了,庞青云冷笑一声,趁势喝道:“攻!”身侧从骑闻声而动,立刻向左侧挥舞号旗,左翼步军早已等候多时,但见号旗招展,当即呐喊杀出,直扑敌阵而去,步军统领姜午阳一马当先,大吼着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弟兄们!都给老子把盾举高!压低身子藏好!我们一定要给弓箭手争到一百步内!杀呀!”“杀!”“杀!”“杀!”“杀!”......五百死士齐声怒吼,杀声震天,势如奔雷,等待的煎熬,生死的恐惧,建功的渴望,杀敌的命令......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这点兵马,竟也敢来送死,好不知趣!”武王胡豹嗤笑道。“传令!号兵吹角,铳手列阵,枪兵后卫,迎击敌军!”他一声令下,身侧从骑吹起号角,前军铳队持铳齐进,列队为三,头列蹲伏,后列站立,迎面而上,直当敌阵。

“举铳!”铳队统领大喝一声,话音未落,头列铳手便齐刷刷地端平了手中鸟铳,铳口直对前方。“预备!”铳手们扳下龙头,食指扣机,只待开火。“放!”

“嗙!”“嗙!”“嗙!”“嗙!”一阵阵铳声猛然爆发,一团团黑雾骤然团起,一道道火光闪烁不绝,一颗颗弹丸破风疾出。敌军第一轮铳击袭来,炙热的弹雹卷集着风声呼啸而至,把前锋部队手中的铁盾砸得坑坑洼洼,叮当作响,直震得人虎口发麻,两耳嗡鸣,臂膊泛酸,心惊胆战,有些体弱的一时吃不消,持盾的手使力稍却,脑瓜子一露,登时就给弹丸洞穿,鲜血夹着脑浆和碎骨瀑出,红的白的洒了一地,溅的后面的人满脸一片血糊,还有的弹丸就跟长了眼一般,不走直的,偏走曲的,就往那下盘腿腹无遮拦处打来,弟兄们手拿着这数斤重的铁盾又笨又沉,护住上身已是勉力强撑,却哪里架挡得来?更有些劲猛势大的铅子,将那挨得近的俩人连盾带人一并洞穿,拖着一道血红直嵌入后面人的盾中三分!“咻——噗!”“咔擦!”“蹦!”“呃啊啊啊啊!啊!”“亲娘啊!我的脚啊!啊啊啊!啊!”......一时间铳丸飞击,肉穿骨裂,体倒惨叫之声混成一团,骇人无比,眼见着队伍还未冲及百步,已是血肉横飞,伤亡惨重。所幸这领头的姜午阳是个机警有智的,眼见他在这枪林弹雨之中伏身缩脑,左闪右避,步法腾挪,愣是没着一枪,未中一铳。他一面遮挡,一面连声怒吼:“杀!杀!杀!”正所谓长官不畏死,士卒敢拼命,没中枪的、还能跑的余下士卒们见长官这般神勇,心下便有了主,也都振作精神,跟着呐喊着发力向前狂奔而去。

“头列退后!次列上前!预备!放!”“嗙!嗙!嗙!嗙!嗙!”“头列退后!次列上前!预备!放!”“嗙!嗙!嗙!嗙!嗙!”“放!”“嗙!”“放!”“放!”“放!”......敌军铳队交替而进,连环开火,一轮又一轮的弹雨劈面打来,一阵又一阵的血雾不停绽开,阵后的庞青云和赵二虎在千里镜里瞧得真切,清军步卒已伤亡几半,冲在最前面的前队盾手成片成片地倒下,中军枪手早已向前顶上,后卫弓手在前方两军血捍之下总算未遭到致命打击,此刻,两军相隔已不到一百五十步。

胡豹支着千里镜想看清战场上局势,无奈铳枪连发,风沙又烈,只见镜内一片黄黑,却是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排铳轮放之声仍旧不断响起,他不禁暗自叫奇,心道:“这伙清狗倒也悍勇,若是寻常兵马,遭这洋枪轮击,纵是不逃也是溃了,他倒撑了这许久,想来颇有些来路。”

“快死光了还不去!”赵二虎甩开千里镜,带着哭腔冲着身旁的庞青云吼道,看着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自己却还在这按兵不动,他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你给我记住!”庞青云偏过头来,大喊着回道。“战场上只有一个是头!”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赵二虎此刻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直飞到军中随午阳一同杀敌,可眼下主帅乃是他的大哥庞青云,军令难违,又有何法?

庞青云重新支起千里镜,望向远方。一百三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一十步、一百步!一百步!

百步已至,弓箭够得着敌军了!

“当!”弹丸在姜午阳的盾面上又砸出了一个浅坑,他已经听不清也记不得敌人到底轰了多少轮,他只看得见自己两旁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顾不得悲痛,枪声和喊杀声充斥在他的脑子里,他什么也想不了,他只记得大哥说过的那句话——我们一定要为弓箭手赢得这一百步!

“午阳哥!一百步了!到一——”“砰!”说话的人还没说完就给铅子打爆了脑袋,姜午阳甚至来不及记起这是谁的声音,但那话他却听得分明,“一百步了!”他赢下这一百步了!

“放箭!”他扯开嗓子冲着身后大喊着,身后跟着冲上来的士卒们登时大喜,这该死的一百步终于到了!“放箭!”“放箭!”“放箭!”“放箭!”士卒们交相传令,部伍尚存的百来名弓手听得号令,立刻拉弓搭箭,急速攒射,刹那间便在空中织起了一张密集的箭网。紧接着,一百多支利箭如飞蝗密雨般泄向了敌军阵中,敌军队列此时正当头次轮换整队再放的关口,人员相隔不及一拳,突遭这铺天箭雨的打击,登时溃不成军,中箭倒地磕绊跌死者不可胜数,持续怒吼着的排铳此刻只剩下几声零星的碎响。那铳队统领挥刀嘶吼着,试图整束兵马,还未等他开口下令,姜午阳部死士早已欺身杀到,弓手个个弃了弓箭,奋起短兵,盾手个个丢了重盾,抄起刀棍,枪手个个没了躲闪,挺枪直冲,当下皆是拼了性命,只要杀敌。两军短兵相接,绞在一起,那些个铳手们未配短兵,只好倒拨铳杆勉强招架,却怎敌得过那刀砍斧劈,棍击锤砸?后卫枪手挺枪欲救,然则双方杀作一团,敌我难分,怎好不分敌我,一并刺将去?只这一阵迟疑,前军便已溃了,数百条杀红了眼的亡命汉前脚挨着溃兵的后脚杀将过来,但见他们个个浑身是血,怒目圆睁,口里喊得只是一个杀,手里做得亦是一个杀,眼中有的还是一个杀,端的是一阵好杀!但见:刀劈斧剁镐凿脑,棍扫锤砸枪贯胸,断肢碎骨人命残,肌撕皮裂白骨现,血肉模糊是地狱,殷红满地是杀场。

“丢那妈!这清狗好生奸诈!”胡豹身旁副将气的浑身战栗,一把撒开了手中的千里镜,此时风沙稍退,硝烟渐散,战场形势也已看得清了。那胡豹也是心头一惊,的确,这伙清狗着实狡猾,先是以风沙为掩,盾墙为蔽,使人无法分辨,谁曾想他军中竟藏有足足百来名弓箭手,只当他等乃是猪突猛进,求死而已,岂料他等舍命狂突,前仆后继肉身当铳,就是为了给那百余弓手赢下一百大步,让弓箭得以发威。而后箭雨突发,飚发猛进,就此破了铳阵,眼下前军铳队大溃而逃,溃兵败卒们刹不住脚,反倒把后面自家枪阵冲成了一团糟,不得不与敌人绞杀在一块,混战作一团。这般手段绝非一般乡勇所能,看来这支清狗的统帅非是等闲之辈。不过这也不过是一时之败,寡众悬殊,自己手中毕竟还有上千兵马,只要适时而动,扭转局势乃是易如反掌。

正思索着,身旁副将突然指着前方大叫道:“大王!清军马队杀过来了!”他顿时为之一惊,赶忙支起千里镜望向副将所指之处,只见远处果有一支骑军冲杀过来,待他定睛一看,只有约莫两百轻骑,骑手战马皆无甲具护身,跨下战马也是花色杂种,高矮不一,羸壮各异,这等军容,实在难堪,想来不过是七拼八凑的游兵散勇。到底还是寡众悬殊,这点兵马,纵使你有三十六计,也不过是苟度一时罢了。他想到这,不禁冷笑连连。“传令!炮队发炮,铁骑冲击,对攻敌军!”

冲杀的清军马队正是赵二虎麾下那两百轻骑,适才庞青云眼见步卒攻阵得手,当即命他领军直攻敌阵,“蒙马眼!散开了冲!”他掣出腰间黑布,一把罩在了坐骑面门之上,那马眼前忽地一黑,登时没了方向,受了惊吓,心中惶恐,便只管撒蹄狂踏,朝前直奔而去。身后马军见状也纷纷效仿,取布蒙上马眼,扯绳分开了阵势,山字营这些战马皆是从各处村落市镇临时搜罗而来,其中有不少先前只是些载货运人的驮马、犁地刨田的耕马,从未见过战场阵势,血肉景象,此刻若不使些手段,怕是这些牲畜见了血就散,闻着炮便乱,战也打不成了。

众人正忙着给马系上那黑布,忽然间听得一阵炮响,接着便是一阵尖利的呼啸声,有些迟缓的兀自在那手忙脚乱地系布,听得这一声声刺耳地怪响,心下着慌,险些没跌下马来,“咻——砰!”“砰!”“砰!”“砰!”“砰!”“砰!”几颗大铁弹丸迎面袭来,所幸马队早已散开,阵型松散,稀疏的弹丸没了准头,只是重重地砸进了地里,扬起一片沙尘。

清军逃过一劫,正暗自庆幸着,忽然听得前方蹄声大作,循声望去,只见前方黄沙蔽日,甲光四现,一大彪军马朝此奔杀而来,正是长毛铁骑!

“弟兄们!随我冲!不要停!杀啊!”赵二虎扯足嗓子高声大呼着,他拍马舞刀,一往直前,全然不惧那面前杀来的重重敌骑,他双腿夹紧马腹,左手缰绳紧握,右手砍刀割削,所到之处无所当者。但见他一路左削右割,上撩下劈,将那柄砍刀使得大开大合,招招见血,式式毙命,真个是以一当二,悍勇如虎!清军阵型本就松散,敌军却是集结攻阵,他专为一,我分为十,就好似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一般。只见清军马军个个打马飞驰,没命地向前奔去,碰上杀到面前的,只是戈架挡拆,放过就跑;碰上远的没近前的,更是注目于前,直管狂奔,当下只是不要厮杀。未及半柱香功夫,清军马队便越过了太平铁骑,直朝前扑去。

清军炮队失了屏护,对上突驰而来的清军马队,当下两军相持不过百步,已是凶险之极。那炮队统领却是全然不惧,抽刀喝令道:“怯阵者斩!快!装填霰弹!”他手下那些兵丁也着实了得,敌骑卷尘杀来,势如山压,这些兵丁竟也丝毫不乱,从容退炮,刷膛,填药,塞弹,捣实,入捻,一气呵成。当此时,敌骑距本阵已不及四十步。“炮口放低!点火!放!”那统领使尽浑身气力喝出号令。“嗙!”“嗙!”“嗙!”“嗙!”“嗙!”“嗙!”六尊大炮齐声爆发,上千颗细小霰丸碎星迸散,向奔驰着的敌骑施以了毁灭性的打击,一时间霰丸如飞火流星般四射乱窜,冲在前头的数十骑当场连人带马给打成了筛子,那些个霰丸钻天击地,破甲穿肉,擦着就给扯下掉一层皮,碰着就让打出个对眼穿,清军马队的攻势霎时瓦解,那炮队统领一见得手,立刻顺势命道:“护军突阵,冲杀敌军!”

也亏得赵二虎眼尖脑利,早早瞅见了敌军炮队的异动,及时勒马停奔,没给冲到最前,未让霰子攒身,捡了条性命,但也挨了好几颗霰子,所幸他着甲护身,未曾致命。跨下坐骑却是前蹄中弹,仰面跌翻,把他朝前直惯了出去。眼看他离地径不满寸,就要摔上个燕子衔泥,他急忙左臂曲肘,接地一撑,卸了坠力,侧身触地,虽实实吃了一痛,却也避开了胸门口鼻等要害,自是无恙。

他躲过了当面坠地之险,心下方才稍安,正欲起身再战,忽听得顶上风声急聚,显是锐器破空之声,他翻眼急视,却见一矛手匹身杀至,挺矛灌顶而下,他连忙提刀格挡,无奈身体受惊吃痛,一时气力不济,砍刀又是沉重,竟是举架不能。眼看他就要横遭锐器穿身之祸,电光火石之间,右侧风声忽然一紧,但见一卒飞身欺至,挺枪刺倒了那员敌军,“二虎哥!快起来!快——啊!”话音未落,即听得一声惨叫,那小卒背后着刀,被人砍翻在地,身后敌军绰刀直攮下来,那小卒又着一刀,当下便没了气息,赵二虎眼见弟兄惨死眼前,登时大怒。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他左手按地,腰间运劲,双腿急纵,猛然暴起,右手砍刀急抡,“咔擦”一声,竟把将那敌军持刀的左臂生生卸了下来!“呃啊啊啊!”那敌军断了臂膊,一阵剧痛袭来,一股热血直涌,口中一阵惨嚎,心下已是胆裂;赵二虎急攻猛进,左臂突掣,一把拉过那敌军,右手沉力收势,化砍为捅,砍刀贯胸而入,没柄而出,只这一拉一捅,便绝了那敌卒命数。他拔出刀来,热血喷涌而出,把他半边身子染成通红。他环顾四周,自己的部曲已是人仰马翻,血肉翻飞,前面敌军步卒挺刀杀将过来,后面敌军铁骑转头突驰将至,现下已是腹背受敌,进退维谷,容不得他再做他念,唯有以命相拼,以死相搏,杀出一条血路!他一把抹去了脸上的血污土尘,挺刀屹立,纵声大呼道:“活着的都给老子站起来!跟着老子!杀出去!”士卒们突遭炮击,正在错愕惊恐之际,忽听得主帅喝令,心下登时一振,都各自奋起死斗,循声杀来。

“步军被阻,马军遭围,这两路皆已是攻拔不能。”后方观战的陆大山心下暗道,他在山岗上俯瞰而下,最是清楚,庞青云此刻已无几分胜算,他等两路兵马以寡击众,深陷阵中,势必不能持久,而他手中却只剩下区区一百精骑,这点兵马于势何补?胜负,似乎已见分晓。陆大山此时心中五味陈杂,他不禁回想起昨夜庞青云那番话,“此先数战,你所部兵马皆望风而逃,一寸战功未得,此战若是再败,你还有何机会?!难道你就想被魁字营那帮混账永远踩在脚下不成?!”句句属实,掷地有声,他好赖也披挂这一身将铠,统领这一营兵马,可交战至今数年以来他何曾打过一场胜仗?遇敌皆是未战即逃,逢战尽是不斗便走,畏敌如虎怯战如鬼,军人尊严何在?武人颜面何存?今日庞青云仅有数百乡勇,却敢拼死力战,他陆大山千百精兵,只会坐食空饷,相比之下,他陆大山可谓是不堪之至。然而,他也明白这千百人马非是他陆大山一家私物,乃是他恩主陈公仕途之基,食禄之本,哪容得他意气用事?可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干吗?这可......“将军!你快看!”副将的一声呼叫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朝着副将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山下庞青云陈兵之处已是空无一人,远处浓尘滚滚,一彪军马奔驰着杀奔前方而去,正是庞青云那一百精骑,他这是要做最后一搏了!

“他这是在用命,逼我出手。”他叹了口气,悻悻地说道。

庞青云纵马疾驰,手中那口长杆尖刀寒光凛冽,身上那副精铁棉铠黑沉如塔,远远望去,却与那武圣关公有几分相像,好不威风!他领兵不奔直道,却取偏道,从斜侧迂回而击,他十分清楚自己手中只剩下这最后一百精骑,若是添兵补正,那不过是枉送性命,虚损兵力罢了,要想扭转战局,创造胜机,此刻唯有游骑奇袭,击敌侧翼,破敌炮阵,斩敌统帅,乱敌阵数,一举而定。午阳和二虎的兵马皆已和敌人混战一片,敌军兵力已然分散,眼下他这最后一路若是能捣敌中坚,定可再乱敌势,又分敌力,将敌军这五千大军统统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他等一旦全线压上,便是顾头不顾尾,开战以来陈兵不发的陆大山部此刻奇兵突进,便成了前后夹攻,两面齐进,如此便合了孙子兵法所言“以正合,以奇胜”。至于敌将如何部署,他早已揣度通透:这个武王胡豹敢于弃舒城壁垒而出大军野战,可见其见清军兵少力薄,志在全歼,是个求功心切,轻敌冒进之徒。这等人又如何会把自己这区区百骑人马放在眼中?此刻战况焦灼,若是再生变局,其心志必乱,定会全线压上,力求全歼。当然,他也绝不会将陆大山那一千五百人看做对手,此先数战还未交手其便已不战而胜,在他胡豹眼中,陆大山只不过是个缩头乌龟懦夫王八而已,不足为惧。而陆大山部发兵不发,这已不是他所能思度的了,他此刻能做的只有奋力拼杀,战至最后,胜机在此一着,成败在此一举!孤军有进无退,大战有死无生!

战至此时,两军皆已杀得性起,这边舍命死斗,那边拼力狂杀,彼进不得,我杀不尽,已是杀得难解难分,那太平军炮队统领眼见清军悍勇,一时竟不能克,竟然不顾伙伴生死,下令发炮齐攻。“点火开炮!违令者斩!”他圆瞪环眼,狂吼暴呼,简直如同野兽一般,部下士卒见状见他这般情形,不敢不遵,只得燃捻放炮,朝前直打将去。

阵后武王胡豹眼见清军兵马越杀越少,俞退俞后,心下甚喜:清狗到底是要溃了!他凭立远眺,但见敌阵中一彪军马向己方炮阵绕袭而来,统共只有百人上下,这应当就是清狗最后的援军了。而清狗主阵上那一千五百兵马,甫一开战起便是驻马顿兵,毫无出击之意,此刻依旧是巍然不动,这副架势想必是要同前番一般作壁上观了,隔岸观火见风使舵,清狗习气历来如此,现下所虑的唯有那百骑人马而已,而这点兵马,恐怕连一轮排炮都挨不过,却又有何可惧,因何而虑?“传令炮队,掉转炮口,横击敌军!”他喝令道。眼下,击败这数百村莽已是不在话下,然而若是仅此而已,那他胡豹的胃口简直连黄口小儿一般,定然是待敌溃后,余下兵马趁势掩杀过去,全军压上,把这数百号不知死活的村莽匹夫和他们身后那一千五百逃兵懦帅统统吃掉!杀他个片甲不留!

“快!快!调转炮口!快!”太平军炮队统领声嘶力竭地喊着,他适才全力攻正,庞青云的侧袭着实令他措手不及,他更不敢相信大王竟然会下这般糊涂的命令,眼下炮口对正,敌骑却是从刺斜里杀来,士兵们奋战多时,早已已疲乏不堪,那千钧重的铁炮又岂是轻易搬动得?虽已急求斥候回报大王速遣援兵,可敌骑马快势猛,却又如何来得及?况且他麾下护兵尽出,已无余兵护卫,一旦炮发不中,敌骑杀上前来,便是刀下做鬼,蹄下丧命,毫无还手之力了。“呀!”“喝!”“唔啊!”士兵们使尽浑身气力,终于将那铁炮搬向了右侧,还未及喘息一二,便听得那炮队统领如同怨妇一般在那连声嘶叫着:“快!装弹!快!快!快......”他此刻方寸已乱,魄力全无,与先前那个临危不惧从容指挥的沙场宿将简直判若两人。这倒也非奇事,兵马尽出,援兵不至,敌骑猛袭,运转不灵,却又如何镇定?他扯喉狂吼,气大出而息不进,当下实在支持不住,摇坠欲倒,他急忙按刀撑地,气喘吁吁,勉强站立,口中兀自念叨着:“快,快......快......”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囫囵填好了炮,也顾不得准头如何,只管朝前胡乱打出去,却哪还有半分准头?只是徒添数声响头,胡掀一阵尘土罢了。

敌军一击不着,庞青云部精骑马快,转眼间距敌炮阵早已不足三十步,“打帅旗!让弟兄们看见!”他大喝道,紧随一旁的孙老虎闻言立动,一把扯开了那面“庞”字大旗,举顶而舞,分明可见。正在苦战中的山字营士卒们瞥见了旗帜,他们的大哥,军队的主帅庞青云亲率援军杀奔战场了!士气登时大振,“大哥!是大哥!”“大哥来救我们了!”“大哥来了!大家杀啊!”“我们有援兵了!”“弟兄们!跟这帮长毛鬼拼了!给大哥看看谁才是最狠的!杀!”本已逐渐不支的清军士卒们此刻如同猛药下肚一般,浑身上下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量,战斗的意志再度爆发出来,人人竭力死斗,舍命与战,上下齐心,势如奔雷,竟把那成倍于己的敌军生生逼退了数步!

那太平军炮队统领眼见炮击失手,顿时心如死灰,斗志全无,他明白他已再无机会组织起下一轮炮击了。尘土飞扬之中,敌骑如疾风掣电般抵身袭来,为首一将跃马扬刀,一骑单先,正是清军大将庞青云!他身后百名剽勇骑军马刀齐举,骑矛俱挺,如排山倒海般涌将上来,慌乱之中的太平军炮手们既无友军护卫,也无短兵防身,当场便给冲垮击溃,四散奔逃,清军骑兵纵马肆掠,扫荡溃兵,马刀抡劈,骑矛挑戳,快马猛撞,铁蹄遍蹋,杀招尽出。庞青云乘胜追击,率十数骑单刀直入,疾突猛袭,他手中那杆长杆尖刀刀锐杆长,本就是杀人利器,借马冲力更是威力倍增,但见他上拨下斩,左右开弓,所到之处血肉四散,断肢剁骨,杀人却是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身后孙老虎等十数名勇士刀劈矛挑马撞蹄踏,亦是杀敌无数,一路斩首夺命而去。他左突右驰,往来冲杀,一路血光带刀影,断骨混碎尸,竟在这军阵之中杀得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将,将军!庞青云他,他把这长毛子打,打......打退了!”副将颤颤巍巍地撑着千里镜,磕磕绊绊地说道,他瞠目结舌,几乎惊呆了,身旁的陆大山也是大吃一惊,双眼几乎定在了手中的千里镜上:只见远处两军交战地带延后处,赫然立起了一面“庞”字大旗,大旗前边,长毛子的队伍向后不断退却,已有溃败迹象,而清军的队伍却铺张大进,攻势迅猛,更有数十精骑穿梭阵中,游击不断,将那本就乱象渐生长毛军阵搅得更加混乱,如此情形,这长毛子果真是要溃了!八百!八百乡勇击破了长毛子的两百精锐洋枪队!不仅如此,还拖住了长毛子的铁骑精兵,而后侧袭得手,又破了长毛子的炮阵,再接着竖旗敌后,游骑乱阵,彻底颠覆了形势。庞青云仅仅用八百乡勇,竟将这数千敌军精锐拖到了这等境地,这是何等手段!何等胆略!他陆大山行伍数十载,对于这战场胜负,向来只认得兵力甲械四字,换句话说,谁家的兵丁众多,甲械精良,谁家便打的赢仗,若是兵少械劣,却是万万打不得仗了,今日所见,却与先前是两般景象,庞青云带着这八百乡勇连摧坚阵,血抗强敌,奇袭猛打,斩将立旗,乱敌军心,激励士气,百道齐攻,扭转乾坤,连环出手,一气呵成。八百对数千,弓刀对铳炮,寡众悬殊显而易见,结果居然是这样一幅景象,他不得不承认,在庞青云的指挥下,这场原本不战而败的战役在此刻已经有了转机,他甚至都有些佩服起他来了。不过,眼下的局面还能维持多久,已不是他庞青云所能操持的了。敌军还有数千兵马未与一战,可资后援,余力尚足,而他麾下这千五百生力军亦是停阵未发,胜败犹有变数:敌不动,我亦不动,战局不变;敌先动,我不动,庞部必没,我部必逃;我动,敌不动;则是余力对攻,两败俱伤;敌先动,我后动,便可抄敌掠后,前后夹攻,是为胜局;此战究竟鹿死谁手,就在于这战场上的两支生力军发与不发,先发后发之间,也就是他陆大山与胡豹的一声喝令之间。

战场的另一边,武王胡豹面色铁青,方才斥候来报请求速遣援兵助抵敌骑,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想到了炮队运转不灵的事实,待到他下令急遣援军奔赴前线之时,却望见前军阵上扬起了清狗的旗帜,却是为时已晚,悔之不及了。开战以来,出自他口的一个又一个错误的命令将一场寡众悬殊胜负明了的顺风战变成了如今的逆风战,五千精锐对上八百乡勇竟然会被逼到这般田地,这一切几乎是他这个统帅一手造成的,他懊恼不已,羞愤不堪,八百村莽匪类居然让他陷入如此境地,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不能再错下去了,他不能再让这战局进一步恶化了!他必须将这局势扭转过来!现下前军将溃,战局将倾,唯有全军出击,方能扳回局势,反败为胜,然而若是全线压上,那陆大山部千五百人趁此攻来,却又如何应对?不,不能再想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眼下敌军不过是趁突袭侥幸得手而逞凶一时,寡众悬殊依旧,前军亦在苦撑,尚未溃败,后军数千人马此刻掩杀而至,围攻而上,绞杀这已在强弩之末区区八百疲惫之敌实在是易如反掌,而后协新胜之威大举冲杀陆大山部,攻守易型胜负变化大有可为!对!只有全军压上,胜负方有转机,此时不攻更待何时?!那个懦夫陆大山岂有领兵出击的魄力?!莫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赌一把吧!

他思度了当,心下有了主意,随即“唰”地一声抽出战刀,“全军出击!围攻清狗!冲啊!”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太平军数千步军如离弦之箭一般分作两路环围攻上,这场以数以千计的人命作为筹码的惊天赌局,就此达到了最高潮!

胡豹所料非虚,清军虽在庞青云的突袭策动之下一度将形势逆转,但毕竟还是敌不过寡众悬殊,鏖战力损,确确实已到了强弩之末,后继无力了。而与之酣战多时的太平军虽然因主帅的接连失策而死伤惨重,落于下风,然一者其乃正兵精锐,一时落败不至引发全线溃乱,二者其兵马尚多,指挥尚在,足以强撑危局;此刻后军大举驰援,环围而击,更是让这些苦战许久的士卒们信心重燃,士气大振,整伍束阵,反攻回击,联并友军,两下齐攻,清军本就兵微将寡,此刻又是强弩之末,实力已是单薄之极,战力亦达临界之点,随着太平军大队援军的到来,清军一时间陷入了太平军数千生力军与士气得振的正面之敌的重重包围之中,战场形势陡然逆转!

“他娘的!”赵二虎狠命一刀,砍翻了当面之敌,沉重的砍刀带着他向前倒去,他吃力地拨转刀口,向下一撑,插进了土地之中,身子颓然滑倚在刀柄侧面,挥刀的双臂已经失去了任何感觉,几乎是粘在刀柄上一般,浑身上下亦是疲乏至极,双腿几乎无法站稳,一旦停下就直打冷颤,肿胀的膝关节根本支撑不起他上身的重量,若是没有这柄砍刀作为倚靠,他几乎就要轰然倒地,再不复起了。“这帮长毛子到底有多少人?!”他已经是精疲力竭,随时欲倒了,可这些长毛子仍像杀不尽的苍蝇蝼蚁一般涌将上来,身旁的弟兄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着刀中枪,给一拥而上的长毛子乱刃齐下,簇枪攒身,捣成了一坨又一坨血糊,撕心裂肺的惨嚎之声充斥着他的耳朵,他心下了然,恐怕下一个死在长毛手下的就是他自己了,他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成百上千的人中奋战竟日,杀到几近力竭,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亲眼看着这么多的弟兄在眼前惨死暴亡,愤恨占据了他的脑海,怒火燃尽了他的思绪,“王八犊子!来啊!”他爆发出最后一丝能量,抄刀迎敌而上,今日铁定是要死在这了,杀他一个算一个,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姜午阳双刀轮击,短拨长刺,游走不停,割喉断筋,挑腹贯胸,尽着要害,他闭口无言,两眼如鹰,身形似箭,全神贯注于杀敌格击,更无一分精神在外。此时此刻,他眼中只剩下经年累月杀人夺命所记下的那些个人体要害,脖颈,脉门,肚腹,胸门,腿跟,膝盖,脚径......他甚至还来不及在脑海中闪过所杀之人的面貌,手中尖刀便早已侵入了这些部位,取了敌军性命,他所看见的只有一个又一个创口血槽,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在面上的,在身子上的,在四肢上的......他只剩下了一个心思:杀!杀!杀!趟着他刀的,非死即伤,死了的,倒地丧命,伤了的,自有补刀加刃之人赶上,取其性命,送其归天。他已杀成了个血人,不断沾染上的殷红赤血将风化了的暗红血色不断浸上一层又一层的鲜红,混着点点碎肉,段段碎骨,红白相间,分外可怖。

“快!给我杀!别放跑一个!”胡豹挥舞着战刀,指挥着士卒从四面八方围攻环进,好极了!那个懦夫果然不敢发兵!眼下大军围攻,消灭这些精疲力尽的村莽乡勇只在瞬息之间,那个陆大山依旧只是在那看着,眼睁睁地看着友军被围杀殆尽,真是天助我也!待灭了这帮村莽,接下来便是那帮鳖孙,今日在这杵着的清狗有一个算一个,那个也别想跑!他踌躇满志,斗志重燃,胜利就在眼前了,如此只需.......“大王!你看那边!想必是清狗当官的!”副将的一声尖喝打断了他的心思,他移开目光,顺着副将所指的方向掠去,但见两骑并马疾驰,在阵中左冲右突,奔发不止。左边那骑手将铠红顶,一副将官打扮,显然是这支村莽的头面人物。好!就先拿这厮开刀!“传令下去!全军齐攻那个着甲骑马的!”一旁斥候得令,立刻舞旗纵马,穿梭阵中,往来传令:“全军齐攻着甲骑马的!”“全军齐攻着甲骑马的!”“全军齐攻......”山字营骑兵本就是七拼八凑而成,有甲护身的只有两个统兵大将庞青云和赵二虎,赵二虎早已落马步战,骑马着甲者唯有庞青云一人,却是极其扎眼。随着胡豹这一声令下,庞青云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太平军士卒纷纷朝他所在的区域涌来,势如潮涌般的太平军士卒瞬间便将庞青云和身旁的十数骑淹没在了重围之中。

庞青云打马狂奔,于重围之中往来突驰,勇不可当,手中那杆大刀运转如风,劈身斩首,攻杀无数,身后十数骑只剩下孙老虎单骑相随,他已战到了最后,所有能运用的策略都使尽了,所有能施动的兵法全都用光了,所有能拼上的勇力皆已拼完了,现在已是最后时刻,敌军舍陆大山部于不顾,全线压上,围于一点,胜机已现,胜局已成,就看陆大山出手不出了,他已经完成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尽了所有的努力,眼下身陷重围,凶险至极,跨下坐骑身上已是皮开肉绽,嘴泛白沫,疲乏已至,眼看着就要倒下了,而于这重围之中一旦失足落马,便是乱刃分尸,群枪攒身,不得好死。坐骑体力将尽,部曲战力将没,胜机稍纵即逝,已然别无他法,若是再无援军,他庞青云和山字营的八百死士顷刻之间就将覆灭。

陆大山,你到底如何才肯出手?!

“是时候了!”观战甚久的陆大山一把甩开了手中的千里镜。真是一群疯子!八百人居然把五千人给搅乱了!敌先动,我后动,胜局已成,此战有的打!自己的队伍太需要一场胜利了!“敌阵已乱!时机到了!全军突击!跟着我!冲!”他掣出腰刀,挥师大进,一旁的副将惊诧不已,这个一向未战即言败的将军此刻竟然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下了全军突击的命令。一千五百生力大军突驰猛进,马军当先,步军紧随,浩浩荡荡朝前直扑而去。

陆大山祭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一千五百生力大军加入了混乱的战场,将毫无防备的太平军战阵冲的支离破碎,兵强马壮养锐已久的清军正兵如摧拉枯朽般收割着太平军士卒的生命,几乎拼光死尽了的山字营终于在最后一刻等来了援军,登时激动万分,热血上涌,当下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奋起突围而出,两军汇流,里外夹攻,将那太平军战阵分作数块,围剿合击,死局得生,绝境逢活,战局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再度逆转!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娘的!长毛子完了!弟兄们!杀啊!”“驴日的!总算来了!杀啊!”“死不成了!哈哈哈哈哈!老天爷帮忙啊!哈哈哈哈!杀啊!”“阎王爷才不要你那狗脑袋呢!哈哈哈哈!杀啊!”“杀啊!”“杀啊!”......绝境逢生的山字营残兵们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杀向敌军,他们战到了最后,他们拼到了最后,他们赢到了最后!

“杀!给我杀!退缩者斩!给我杀!杀啊!杀——”胡豹歇斯底里地狂吼着,那个懦夫陆大山居然出手了!那个懦夫居然出手了!那个懦夫!那个懦夫!闪电般再度逆转的战局令他彻底陷入了疯狂之中。“大王!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日你祖宗!老子没输!给我杀回去!杀!杀!杀!”他怒不可遏,竟然反手一刀把上前劝告的副将砍落马下,将一旁的两个护卫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都他娘的给老子杀!杀——呃啊!”惊魂未定的护卫还未及从副将横死的惨像中缓过神来,就看见一柄雪亮的短刀在空中疾速飞过,正着胡豹左肩,将他直跌下马来。“大王!快——啊!”离他近的那个护卫正待上前救援,突然背后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腹部赫然现出了一柄血刃!

姜午阳一把推出刀刃,“嚓”地一声,那中刀护卫应声而倒,他低身突进,步法急纵,如苍鹰博兔般直扑向了另外一个护卫,只一刀,便捅穿了那护卫胸口,又一拔,那护卫垂头跪倒,当即气绝。当此时,那胡豹方才起身,却见敌人早已齐身杀到,心下大恐,右手战刀急向前举,姜午阳一个侧身闪过,闪身欺至身后,一手擒住胡豹右肘,制住了那把战刀,一手尖刀探至右胁,直攮进了胡豹的右胁腰窝,直卡进了胯骨之中,疼得他哇哇直叫,右脚随即踢向他腿脚连接之处,逼得他猛然跪倒,接着放开尖刀,双手合力扳过那把战刀,往他脖子上只一勒,便割开了那武王胡豹的喉咙,结果了他的性命。

原来这姜午阳是个眼尖有心的,他见敌阵已溃,那敌军王旗之下又只有数人护卫,心中顿时想起了大哥那句“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于是计上心来,混在乱军之中偷偷袭到距胡豹所在处不足十步之地,几番手段下来,便是直捣黄龙,大功克定。当下他捡起一旁护卫的砍刀,照着那胡豹后颈根下三寸的地方斩下,只听得“咔擦”一声脆响,胡豹人头便已落地,他弃了砍刀,拾了胡豹首级,于旁边捡了支枪挑了,接着牵过一旁胡豹的坐骑,持枪上马,举枪挑着胡豹首级奔驰于乱军阵中,大呼着:“长毛子们!你们主帅已死!赶快投降!否则一概剿杀!”

尚在战斗之中的太平军士卒眼见那姜午阳乘着胡豹的坐骑,挑着胡豹的头颅在那往来奔驰,登时如遭晴天霹雳一般,当场呆在了原地,战场之上哪容得半分迟钝?只这一阵呆愣,清军刀枪早到,霎时又倒了一片。剩下的回过神来,才明白主帅已死,大势已去,身边的弟兄们溃的溃,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这战还有什么可打的?当下皆是撇下了刀枪,跪的跪,降的降,求饶的求饶,恍惚的恍惚,哭嚎的哭嚎“别打啦!我们降了!”“别杀啦!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杀啊!你们杀啊!杀光了算吧啊!”“别,别,别杀,别杀啦!”“降了!”“不打了!”......已然是彻底败了。攻杀中的清军正兵眼见敌军降了,也都渐渐收了刀枪,停了攻势,止了杀伐,没了喊杀。

“杀啊!”“宰了这帮长毛子!”“砍了他们!”“杀!”“杀!”“杀!”一阵惨绝人寰的嚎叫声组成的声浪盖过了太平军的投降声与哭嚎声,却是山字营的幸存士兵们跟疯了似的,兀自在那乱砍乱杀,见着留长毛的就剁,瞅见绑头巾的就砍,这支队伍从原来的八百人打到现在,剩下的还不到两百人了,都是乡里乡亲叔伯兄弟,这家没了兄弟,那家没了爷叔,血仇杀恨让侥幸活着的完全变成了嗜血的野兽,血债血偿,他们满脑子里只有这个了。“去死吧!”赵二虎一脚蹬翻了一个太平军士卒,手中砍刀灌顶而下,“咔”地一声镶进了那卒脖颈肉里,却是砍得多了,刀口卷刃,竟砍不透骨头了。赵二虎一脚踩上那卒的胸口,双手并力向上一扯,奋力拔出刀来,“去死吧!啊!”他再度举刀过顶,砍将下去,一旁的清军正兵们见此惨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在那呆愣这,什么也不做,那些太平军士卒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他们接下来的命运——屠杀。

“铿锵!”一声金属碰撞之声猛然作响,只见赵二虎的那柄砍刀脱手而飞,“当啷”一声,掉到了一边。他颤抖着虎口崩裂血流不止的双手,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前站着的人一身鲜血染透刀枪捣烂了的残破将铠,双手持着把砍缺了刃的长杆尖刀,正是他的大哥——庞青云。

“二虎,结束了,我们赢了。”他平静地说道。“你说什么?”“我说,我们赢了!赢了!”庞青云强忍着泪水,破声吼出了回答。“赢了?啊?赢了?”“赢了,赢了!我们赢了!”“赢了,赢了,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哈哈哈哈!”“赢了!啊!啊!啊!”“赢了!”“赢了!”“赢了!”“唔啊啊啊啊!赢了啊!”“赢了!”“我的哥啊!我们赢了啊!”“弟啊!哥赢了啊!你看看啊!”“三叔,小七赢了啊!你看啊!你看啊!”......山字营的众人们哭喊着,惨嚎着,哽咽着,嘶吼着,他们赢了,他们胜了,这场战争,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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