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树妖神.下
“知绪……”我轻声唤着她，她却像是受惊的小猫，如临深谷一般防范着我。
“易星，让开！”是那个白胡子老头，爷爷的朋友，修伞的匠人。
听到这句话，我本能地让开了身子，看到的却是白胡子老头提着长剑刺向知绪。
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浸染落英，没入泥土。
知绪生生用手握住了那把来者不善的剑。
“您干什么？”我上前，准备推开白胡子老头，知绪却已经松手，朝着后方飞去。
我记得她的目光，留恋却夹杂着仇恨和决绝。
白胡子老头追了上去，我愣怔在原地。
知绪会飞……
“爷爷，这是怎么回事？”我抓住正要跟上去的爷爷，“你们这是在杀人！”
“杀什么人，她是妖怪！”爷爷叹了口长长的气，“刚刚要不是老秦朝着那把妖伞施加过封印，你早就被她杀死了，傻孩子！”
“不，知绪不会这样做的！”我放开爷爷，这十六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怒火中烧的滋味，“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知绪是妖，你扣下我的伞，只是为了等老秦来，然后要杀了知绪！”
爷爷似乎想辩驳，我没有给他机会，“老秦是捉妖师?”
爷爷点头默认。
我没再理会爷爷，只身跑进了知绪飞去的那片山林。
无论我怎么喊知绪的名字，山林里除了被惊飞的鸟群和参天的树木，什么也没有。
小时候无数次进过山林，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陌生，仿佛我从来不曾认识过这里，又仿佛我走过无数遍脚下的路。
知绪啊，知绪她那时候已经知道伞上面有封印了吗？那眼神，是对我的失望吗？又或者我可以自我麻醉一下，知绪犹豫的那片刻是因为她不信，不信我会欺骗她。
我没找到知绪，爷爷和老秦找到我的时候我蹲在山洞中。
“那女妖说过唐末这片神祠被烧毁的事吧？”老秦坐在我身旁，爷爷在旁边生起了篝火。
“知绪不是妖！”我想辩驳，最终连我自己都骗不下去了，眼眶中泪水打着转转，把头埋进膝盖中，才闷闷的说：“就算是，她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那个故事还有上篇和下篇，你听的，只是中间的片段，你想把完整的故事听完吗？”爷爷在我面前放上纸巾和水，老秦给我盖上一件灰色的毛毯。
早春的天，依旧寒冷，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我此时一颗心。
爷爷说，唐末乱世，各自不保。叫易怜之的书生本是一名科举书生，岂料战乱四起，无奈只好放弃科考，一路随着流民颠簸。后在两军交战涂炭后的战场上救下一女子，一路拖着将死之人与百姓一同躲进这一带的神祠。
人心惶惶的时代，拥挤在神祠的人们没日没夜都在祈求着神明庇佑。
女子醒来，也未曾看过易怜之一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次日又以一副残病的身躯出现在他面前。
久处，加上易怜之是个心细的人，便窥探得了女子的秘密，原来女子是世人所祈求着的神明。所以她总是一副病躯，那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换取祈愿成真。
“我就是这座神祠的主人。”女子微微笑着，包容万物的空明感，以及亲近感包围了易怜之。她手指抵唇，“不要告诉别人哦。”
说完，也许是太过于劳累，便枕着易怜之的腿，寻了个舒服的角度，静静睡了去。
没有吃的，饿疯了的百姓终于迁怒于神，有人领头，既然这活菩萨管不了他们，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好吃好喝的供奉着她，不如烧了着神祠。
易怜之答应过不说出神明的秘密，但被他们这样冤枉，实在不是正人所为。躺在身旁孱弱的神明该有多伤心。
与那领头的争论半天，最后成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易怜之恨自己没有卧龙那三寸不烂之舌。
最终，那领头的还是砸了神像，迁怒神明的百姓们一人扔了一把火，烧光了神祠，以及神祠前一棵千年凤凰松。
易怜之本以为神明就算没有神祠也能活下来，没想到那女子却越来越弱，几乎没再醒过。凤凰松燃烧整整三天三夜，化为灰烬之时，女子的身子也化为了半透明状。
那棵凤凰树，才是她的本体！他将要消失的神明藏起来，飞速跑去打水，要灭了那还在燃烧的火焰。精疲力竭之时，总算是保住了最后的树干。
神明消失了，也许是处于对人们恩将仇报的彻底失望，也许她，真正意义上消失在了人世间。
易怜之走时，将自己那把绘上凰鸟腾飞的油纸伞放在了黑炭似的的凤凰松前，拜别。
“您的意思，知绪就是那棵凤凰松是吗？”奇怪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就是其中的某个人，放火烧神祠的，又或者干脆就是那个领头把不幸迁怒于神明的领头人。心痛与惋惜，更像是当时的易怜之。
“是，她的确是树妖，是不是千年前的，不得而知。”老秦说，“如果不是你爷爷说那伞是你们家族的信物，我也联想不到那里去。”
“什么信物？”我问道。
“你把伞拿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出那是先祖的手艺。”爷爷回答，“祖上曾有言，要是哪天有人拿着画有凤凰松的雨伞来找，一定得好好待她。”
老秦说道：“树妖被当成神明供奉在神祠，有了自己的信徒，有了助人的义务，她用自己的千年寿命去帮助信仰她的人，可却落得那样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你们知道她是好人，为什么还要杀她？”我质问道，“千年前不得好结果，千年后还要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是非好坏的除妖师杀死，她真真是可怜！”
“不得善终，妖怪会恨上人类，会回来找人类报仇！”爷爷语气中透着无奈，“你知道那些防火烧神祠的人最后都是怎么死的吗？被乱军屠杀斩首，疯了一样，那不是中邪是什么？树妖寻仇，易怜之也会死！”
“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带着写怒意往柴火堆里扔了一根干木棍，篝火噼啪，眼前竟浮现了千年前火烧神祠的画面。易怜之被领头大汉的人捆住手脚，扔在一旁，眼睁睁见着却无能为力。
大火势头凶猛，却怎么也没蔓延到周边森林，百姓恐慌，莫非这里真的有神明存在？哄血乱间四散，逃窜，神祠前的凤凰松周身冒着着似血的火光。
带着火焰的木头倒向易怜之，千钧一发之时，本被他藏起来的女子，换了身山墨青色锦缎衣袍，袖肩金色凰鸟飞舞，垂着夜明流珠，袅袅轻烟下，如同藤萝缠绵。
她，是神啊!易怜之看得愣住。
她拂开了木头，救下易怜之，“走吧。”
那是对世人绝望的话语，两字凄凉。
“姑娘，还未曾告知芳名。”易怜之抬头望向神明。
“知绪。”女子说着，话语声渐远，像是飘进了宇宙长空。
眼前画面消失，我回过神来，手足无措。
那天过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知绪。野山樱落败，满地残芳，未见少女撑着油纸伞独自神伤。
“星儿，你最近老往山上跑，是不是山里有什么宝贝啊？”徐聘半开着玩笑，“我有个朋友说，他们家的牛掉进天坑里，第二天却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了自己家牛圈里，你说神乎不神乎？”
徐聘还在念叨一些关于那座山的事，我只微微笑了笑，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吧。只是，有时候人们连自己都不信，又怎么会去相信神呢？
而关于知绪，庇佑这这一带的妖神，我们有另外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