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伊梦157 l 伴侣在孤独的人间相拥取暖，在无边的深海勇往直
第一百五十七章：伴侣在孤独的人间相拥取暖，在无边的深海勇往直前！
上场前的最后一刻，远生闭上双眸，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我知道，他在和自己的内心对话。很快他就抖擞地直起身子，最后一次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裙，转而抬起头，像是满意地对我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我感觉那种微笑不是对我而发的。接着就听到他的名字回荡在宽广的音乐厅中。他拖着裙幅，迈着稳重的步伐走出去，虽不轻盈，却充满自信。
站在这片金灿灿的瑰丽舞台上，对比身后庞大的管弦乐队和修长高大的三角钢琴，远生显得尤为娇小，却惹人注目。长发披肩，黑色的长礼服衬出他纤细的腰身和消瘦的双肩，他那雪白的颈部和手指，在射光灯下仿佛自身便会发散洁白的光芒。他面向观众席深深鞠躬，镇定地环视全场，然后端坐在华贵的钢琴前。绚烂的舞台灯渐渐变暗，只剩一束强烈的银光笼罩着远生和他的钢琴，远远望过去，那束追光从天而降，他肃穆而高贵的身影仿若圣殿派来人间传递福音的使者，周身散发着纯洁神圣的光辉。
当他再次将双眼闭上，深深地呼气时，我的心也随着他的呼吸升腾，悬停在半空中。然后，伴随第一个铿锵的音符，破碎，飞散，化作一个个洁白的泡沫。我的躯体僵直在那里，失去了知觉，灵魂却清醒地随着他用性灵弹奏的流畅韵律上下翻飞。他的音乐流到哪里，我的灵魂就飞到哪里，那些飞散成泡沫的生命被他的生命场散发的强大吸引力收拢着，盘旋在大厅每一个音符能够传达的地方。
远生选择的曲目是贝多芬钢琴协奏曲中非常富于变化的章节，虽然开头轻快，充满生命的灵动和喧嚣的活力，但随后的主题突转演变至壮丽高昂，钢琴尽显超凡的技巧，穿梭于慷慨的管乐下，挥洒出动人的旋律，演绎着壮阔的情思。远生女性温婉的外表和灵活的指尖驾驭能力让他的演奏最好地彰显出作品清新华美的气息，而他男性坚强的内心和深邃的生命体悟又让他恰当地诠释出贝多芬磅礴的精神世界。
于是，他指尖下流淌出的音乐，时而像是田间鸟儿欢乐地嬉戏，时而像无垠的山谷中骏马自由地驰骋，时而像和煦的暖阳普照心灵，时而如疾风骤雨沥尽生命的崎岖……无论是低调还是热情，无论是含蓄还是激进，那琴音总是恰如其分，完美地再现乐曲的匠心，勾画出作者隐藏的情衷。在场的评委和观众大概没有人能够料想远生如此纤细的身躯可以爆发出如此激昂的力量，很快地，他们完全被他卓越的演奏技巧和充沛的情感表现力折服，无可挑剔，任由灵魂被他拉出体外，向他聚拢，向他臣服。
在大气磅礴的灿烂结尾中，远生终于奏完最后一个音符。瞬间的静默过后，观众席中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喝彩声。那持久而热烈的掌声，无疑代表一种最高的肯定，而我化作泡沫的生命，也终于随着这些经久不息的掌声重新聚拢。我已经无法再正视我的王子了，除了用心去膜拜他，无力作任何形式的移动。远生从琴凳上站起身，向评委席和观众席深深地鞠躬，然后又重新坐回钢琴前，开始演奏他今天的自选曲目。
当那动人而曼妙的旋律从远生指尖流泻出来的那一刻，我看出了评委席和观众席中的震动，大概他们完全无法料象，这样一部唯美的作品，竟然出自远生的手笔。对比钢琴演奏家的身份，贝多芬更是以伟大的作曲家身份受到后世敬仰。而这场为纪念他而创立的钢琴比赛，大概所有人都期待着目睹一位年轻的艺术家，能像那位旷世天才一样，不仅能演绎华丽的旋律，还能谱写动人的乐章。因此，当大家终于明白台上这位年轻瘦弱的亚裔女钢琴家妄图秉承这样的天赋，向他们展露他表演技巧之外卓越的创作能力时，全场都静默了，大家以不可置信的态度屏息聆听，究竟他要怎样再创当世的辉煌。
远生说过，用他自己的作品参加比赛是十分危险的尝试，但从他此刻庄严的神情和坚定的目光中，我看得出他是多么无畏而认真，想要借着这个至高的舞台向世人展示他壮阔的精神世界。
此时没有乐队伴奏，偌大的音乐厅中只有低缓悠扬的琴音慢慢地浸透飘荡，舞台上唯余一缕银色的追光灯照亮远生孤独的身影。面前没有曲谱，他便闭着眼睛，按下琴键，仿若这个世界都不存在，所有的繁华、荣誉都与他无关，只深深沉浸在一个人最深刻的生命体验中。那低沉的琴音如泣如诉，此情此景，让坐在后台的我，眼中的泪水被他的演奏轻易地勾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些悠扬的旋律背后蕴藏着这一路走来的多少艰辛。
当乐曲进行到下一个乐章，奏鸣曲的情绪突然扭转，我听到那熟悉的旋律，才终于意识到，这正是远生当初写下的那首《伴侣》。原来他竟然用《伴侣》的主旋律改写成这首崭新的变奏曲。我回忆起当初他创作《伴侣》时对我讲的话：生命的沉重感化解在理想的爱情中，和爱人一同登攀那个云层上的世界，没有退路，无比艰难，却无限温暖。
此刻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下，远生毫无保留地向世人坦诚着他对爱情的追求。随着乐曲的渐进激昂，他的用情也在不断加深，琴弦演绎的高音，像崎岖中的生命，瑟瑟颤动，却顽强挺立，好像等待另一簇生命执着跟上，与之纠缠上升，共抵彼岸——伴侣，不是陪伴，也不是情侣，称得上伴侣的人，有生命的共振，精神的相扶相掺，他们能结情、共命，在孤独的人间相拥取暖，在无边的深海勇往直前。当生命的逆流袭来，一个人几近被冲走时，另一个人就能坚定地站稳脚跟，屹立不退……
听着远生的演奏，我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是浮现出荣生写给他的那句歌词——哪怕冰雪的绝境，向死而行。
这一刻，我流着眼泪倾听，唯有这句歌词，能准确地概括这首乐曲的精神；也唯有这首乐曲，能传神地展现那种爱情的勇气。虽然此刻远生闭着眼睛，但这幅显现在金色大厅上空，用无形的音乐筑成的激昂画卷中，那个拖着他的手并肩而行的唯一之伴侣，一定是荣生，就算他此刻没有来到现场，这首倾注了远生全部情感的作品，一定也只能是弹给他听的。我终于明白，远生之前那么盼望荣生能到现场观赛，大概就是想用这最崇高的形式，在最神圣的舞台，向他倾诉埋藏在心底的挚爱。
在场的每一位评委和观众都为这份难以言喻却无比震撼的情思感动着，我听见他们屏住呼吸，好像怕过多的喘息声会破坏远生用灵魂所谱写和弹奏的乐章。直至终章，那崎岖而深沉的琴音，带着饱和的情感，终于归于无声。远生久久维持在最后一个动作，一串晶莹的泪光缓缓滑落他俏丽的脸庞。然后，金色大厅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无比响亮而激烈的掌声，观众们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敬佩与感动，纷纷站起身，把最至诚的欢呼和敬意献给这位难得一见的音乐才子！
我遥望着这沸腾的场面，眼泪滂沱洒落。
我知道，远生成功了！不用往下听，已经可以预见他一定就是今晚的冠军！
当这一刻来临之时，我是如此替他高兴，但同时，又是如此替自己伤悲。当他凭借《伴侣》这首变奏曲加冕于世时，我还有什么资格继续留在他身边？他的伴侣不是我，他向世界宣告的爱情标准我无力完成。他所追求的那份浓烈的情感，就像无边深海，无底深渊，横亘在他与我之间，让我无从跨越，无比怯懦，无法与他齐肩，只能看他向着彼岸的顶点，步履坚定，离我渐行渐远。
我伸出手，再也无法挽住他温热的手掌；我抬起头，却好像注定只能仰望他的成就与伟大……
响彻全场的掌声还在继续，我却默默退离了那个高雅的殿堂，包里的手机上传来一条短信，是汤生发来的，只简短地写着“你在哪里？我需要你。”
我拭去腮边的泪水，逃也似的离开那个即将为远生加冕的圣地，奔向属于我的凡间。鲜花，喝彩，庆功酒会还是签约仪式，都与我无关了，如果这辈子注定只能陪他走到这里，或许，我还可以拥抱那个需要我的男人。
原著：远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