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幽州台上的千秋寂寞

2024-02-04  本文已影响0人  紫气东升

乐平九小  李良红

陈子昂

幽州台上陈伯玉,不尽千年万古情。

这是叶嘉莹先生在《说初盛唐诗》这本书中针对陈子昂的诗作《登幽州台》引出其老师对陈子昂该诗文的感叹。

陈子昂(661—702年),字伯玉,后世称其为“陈拾遗”,唐梓州射洪(今四川省遂宁市射洪市)人。初唐文学家、诗人、诗歌理论家、诗文革新人物之一,被后世称为“诗骨”。

陈子昂主张复古,追步建安、正始时代作者。其文学主张在唐代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韩愈在一首诗中写道:“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韩愈说,只有当陈子昂出现后,才带领人们走上了更高远的诗歌创作的境界。到了金代,元遗山在其《论诗绝句》中也写道:“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论功若准平吴例,合着黄金铸子昂。”由此可见,陈子昂是从初唐到盛唐的一个转折型人物。

杜甫曾在《陈拾遗故宅》一诗中写道:“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说陈子昂在杨雄和司马相如之后,他的名字像日月一样光明。白居易甚至将陈子昂与杜甫并提,说:“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初授拾遗》)可见,他对陈子昂的欣赏。

可就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铁骨铮铮的文人,当理想怀抱不能够实现,选择归隐,却最终落得被小人诬陷,惨死监狱的悲剧。其中的缘由我们不得而知,但或许能从这首诗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登幽州台歌

【初唐】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这首诗对后人的影响很大,透过长短不一的诗句,似乎可以让我们触碰到钢铁直男陈子昂的千古寂寞。

这是一首杂言诗,字数不一样,中间可以有很多长短参差的变化。

陈子昂何时登幽州台的呢?据历史记载,战国时期,燕国在齐国的侵略之下,国势日益穷蹙,国土逐渐缩小。公元前312年,燕昭王继位,“卑身厚币”以招揽天下的贤能之人,所以“士争趋焉”,很多贤士都到燕国来。后来,燕国逐渐强大,终于打败了齐国,而燕昭王也成为燕国的中心之主。据说,当年燕昭王礼聘贤士,曾筑了一个高台,还用很贵重的黄金来做奖赏,所以这个台也叫做“黄金台”。因为是燕国的昭王筑的,而且地点在蓟北,即古代的幽州所在的地方,所以又叫“燕台”、“蓟北楼”、“幽州台”。

万岁通天(武则天年号)元年,陈子昂自请从军,跟随武攸宜去北方与契丹作战。武攸宜是武则天本家的侄子,属于依靠裙带、依靠权势攀援上去的,自身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而是武攸宜这个人很昏庸,不学无术还贪生怕。当武攸宜带兵走到蓟北,离契丹还很远,就犹豫不敢向前了。陈子昂看到武攸宜带兵做了很多不该做的坏事,就请求武攸宜分配给他一万人作为前驱,一再进言,被武攸宜所憎恶,并受到降职的处分。陈子昂郁郁不得志,经过蓟北时,他游访古燕都遗迹,登上幽州台,感慨于历史上燕昭王招贤纳士的往事和自己不得知用的现实,写下了这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你回头向前看,看不到古代的那些豪杰圣贤;你向以后的历史看,也看不到未来的圣贤豪杰。

杜甫曾说:“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他说他能够真正深入的理解当年屈原、宋玉他们的悲哀,屈原、宋玉这些才人志士,不仅风流——感情丰富,而且儒雅——文辞美好,他们能够把内心这种摇落的悲哀写成如此美好的文字,使得千载之下的人都受到感动,所以他们堪称我的老师。那今天我杜甫何尝不是风流儒雅呢?我欣赏屈原、宋玉,如果他们有知的话,也应该欣赏我杜甫呀。可是我不能见到他们,他们也不能见到我,因为我们生在不同的时代。当年没有人欣赏屈原、宋玉,他们都曾遭到贬谪,屈原最后跳汨罗而亡。他们生前是萧条寂寞的,现在我满怀对国家人民的缠绵钟爱,却一直流落在外,始终没有得到实现自己理想政治的机会。我也是寂寞萧条的,怅望千秋茫茫,我不禁洒下泪来。

杜甫还曾写过这样的诗句: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梦李白》)。他说,你看,在长安的大街上,满是那些戴着乌纱帽,坐着华贵车子的人,可单单是李白这个最有天才的诗人,现在却落得如此憔悴的境地。玄宗很欣赏李白的才华,但实际上却是以倡优蓄之,把他的天才作为宫殿里的点缀。李白对此很不甘心,后来辞官不做。杜甫写这首诗时,已经是李白被流放、生死不明的时候,所以杜甫才会有“斯人独憔悴”的感慨。最后他又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我相信你的天才,你的诗歌一定会有人欣赏,你的才名会流芳到千秋万代。可是生前你毕竟是孤独的。

千年后的今天,我们都知道了李白和杜甫,可那些达官贵族的人的名字,你又知道几个呢?

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在其《报任安书》中曾提到自己写《史记》的用心,说要“藏之名山,传之其人。”我要把它藏在名山之中,将来说不定有什么人看到它,内心就会产生一种共鸣。假如你果然是一个才智之士,就必然希望在自己所生的时代遇到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可是你越杰出,找到同等杰出之人的机会就越少。中国古人曾说:“五百年然后有王者兴。”如果500年才出一个人才,那我们能活到500岁吗?

到了南宋辛弃疾写过这样两句词:“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贺新郎》)。王国维也曾用叔本华的学说分析过天才和一般人的不同。他说,天才所在乎的往往是一种更高远、更长久的东西。比方说人与昆虫相比,有些昆虫有成千上万的复眼,可是只能看到几步之内的东西,在短距离内,它看的比人要清楚很多。而人虽然只有两只眼睛,却能看见那高山远海。天才与庸人的区别正是在这。

中国古人说:“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舜、禹不是也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我不是也是这样的吗?所以,凡是有作为的人,就应该像舜禹那样,而且不是不能够做到这一点。文天祥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陶渊明也说:“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咏贫士七首》之二)。古往今来,才人至世,把标准放得很高、很远。目的不是为了赢得别人的赞美,也不是为了胜过前后左右的人,而是就有好的本心。屈原也曾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说,我所追求的标准是我的内心以为好的标准;我既然认为它好,就会不惜任何代价来追求它,即使遭到怎样的挫伤都绝不后悔。这才是中国古代才子志士真正的精神品格。这与陈子昂多次上书“言多切直”、不怕“触忤权贵”的精神不谋而合。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两句诗是前两句的延展。茫茫天地,悠悠宇宙,凡人生不过百年的渺小生命,尽管有那么多美好的理想与才智,但究竟能完成多少?一旦美好的生命消失,一切白白落空,以前没有你,以后也不会有你,在这个长久的时间与广远的空间里永远的消失了。千百年以前的屈原早已作古,而后来的人,像杜甫,像韩愈等人,尽管他们都是那样推崇、赞美陈子昂,可在当时,他居然冤屈地死在监狱之中,“前不见古人”。想当年燕昭王筑黄金台,礼聘天下贤士,最终使燕国复兴,打败了齐国。今天如果有燕昭王那样的君主,他会欣赏我陈子昂吗?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唐王朝还有这样的转机吗?面对茫茫天地,个人的生命显得如此微妙,想到此,不禁悲怆欲绝,流下泪来。

叶嘉莹先生说,文学作品的感发生命传达的是如此的细致。“凄”显得很纤细。李清照是一个女子,她写自己晚年的孤苦说:“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声声慢》)而陈子昂的悲哀跟李清照的悲哀一样吗?陈子昂是悲怆,一个“怆”字,声音响亮,给人一种宽阔苍凉感觉。

后来,陈子昂辞官回到了故乡,远离了政治的漩涡,按理说就应该平安无事了。但是武三思、武攸宜这些人小肚鸡肠,暗地里买通了梓州射洪县的县令段简,以“莫须有”的罪名把陈子昂下到监狱,陈子昂被酷刑折磨而死。可悲、可叹!

                                2024年2月5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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