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诗人: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专访成都诗人覃贤茂
文 | 无枝(人物速写本主笔)
白天的职业
和夜晚的野心
将他撕碎
——这三行情绪复杂的诗,是当年诗人覃贤茂怀着复杂的情绪写下的。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抱着科学救国的热忱,选择理科,考入四川大学物理系固体物理专业后,对文学和诗歌的热情却与日俱增,使他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复杂情绪。刚进大学时,他还会在图书馆“纠结”,是去文学阅览室看还是去屋里专业书阅览室?第二年,他则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文学情结了,创作热情喷薄而出,卷入了风起云涌的文学运动……
时至今日,我们已经很难想象当时的文学盛况,无法想象几位诗人的出场会像现在的演艺明星那样,引起一座城市的沸腾!当年北岛、顾城等到成都参加“星星诗歌节”时,两千张票一抢而光。开幕那天纵使有工人纠察队维持秩序,没票的照样破窗而入,秩序大乱。听众冲上舞台要求签名,北岛和顾城夫妇躲进更衣室,关掉电灯,缩在桌子底下,勉强逃过了一劫。那时的大学校园,更是诗意的栖居地,轰轰烈烈的“大学生诗歌运动”也成为了那个时代的标志性事件之一。
当时的大学校园里,有着一大批热爱诗歌的青年,留着长发,穿着发白的牛仔裤,神情落拓不羁,或捧着雪莱、北岛的诗集在人前朗诵,或者伫立于校园某个角落独自沉吟。我们采访的诗人覃贤茂,当年就是这样和他的诗人群体穿行在诗歌的浪潮中。
当年诗人今何在
“八十年代的大环境,小气候,当然是我终于‘似是而非地’投身于那场后现代诗歌运动的外在的诱因。但这其中必须还要提到几个名字。”覃贤茂说,在文学和诗歌的道路上,最开始他是很孤独的,直到大二时结识川大白色花诗社的朋友们。
“有一天,我经过川大第一教学楼的大厅,一个黑板报深深吸引住了我。黑板报的栏目名叫“白色花”,注明是由“白色花诗社”主办的,黑板报的内容则是几位校园诗人的诗作。诗社的发起人是外语系八一级的赵野、化学系八零级的蒲晚,还要八零级历史系的胡冬。这几位诗人的才华让我震惊,也让我不再感到孤独,我这忽然知道学校里还有这样一些热爱文学和诗歌的朋友。后来我便加入进去了。我们以诗社为阵地,热情澎湃地投身到诗歌运动中了。”覃贤茂说,第一次读到北岛的诗歌,就是诗社好友胡冬给他的油印本。
“在川大校园中,出类拔萃的诗人比比皆是!经济系82级的学生胡晓波,一出手便看花了所有人的眼睛。82级中文系的温恕(笔名苏苏)、钟山,都是许多人公认的才子。诗社赵野的诗华丽典雅浪漫大气,蒲晚的诗清新婉约而细腻深情,胡冬的诗才更是气纵横而灵动飘逸,”覃贤茂说,与他过从甚密的就是“莽汉诗派”的胡冬,有一段时间,他和胡冬几乎每天都会跑到荷花池旁边的草坪上晒太阳,或是到南门外的小酒馆喝“绿叶”牌散装啤酒,或是在午夜时分溜出寝室,到校园散步、畅谈……值得一提的是86年出版的《中国当代校园诗人诗选》,在川大除了他的《回答》入选外,另外一个正好就是胡冬的作品。
后来,他离开校园,远赴南京,以一首广受争议的《尴尬》参加安徽《诗歌报》与《深圳青年报》举办的“现代诗歌流派大展”,盛极一时。再到后来,90年代的商品经济浪潮用来时,众多诗歌和文学流派渐渐沉寂,诗人下海,做生意、开公司……而诗人覃贤茂也在一番飘荡后回归故乡,执教于四川大学锦江学院。抚今追昔,二十余载过去,念及逝去的那些饮酒、写诗、交友的岁月,旁听者也不免心生凄凉之感!
“胡冬现在呢?”
问及故知,诗人长吁一气,吐出有限的两个字:“英国!”
外化而内不化
诗歌的时代已然过去,然而“诗”人的性情,则一直在伴随着诗人覃贤茂。
他从青年时代起,便博览群书。他对数学、物理狂热,曾手抄陈景润的《初等数论》,也关心宇宙、时间、哲学、宗教和古代文化,还做着诗歌批评、武侠创作、武侠言情小说研究、易经研究、中医气功研究等,他不分雅俗,以“一以贯之”的境界来研究自己感兴趣的所以领域。到今天,年过半百的他,仍显示出极强的求知欲和探索欲,还在着手删改旧著、撰写新作,骨子里强烈地透露出一股传统知识分子“儒者以一事不知为耻”的气质。
说着诗人便解释起儒家经典,他含笑自若地说:“《论语》里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句话很多人解释成是学习要经常复习,是很快乐的事,这对吗?让你经常复习你会快乐吗?这里的‘时’,不是‘经常’的意思,而是‘因时’、‘顺时’、‘正好’的意思,这句话呢,就是讲学习要因时而用,因时而习。”
他说,“时”与《易经》里讲的“中”一样,是因时因势,遵循天道;用通俗的话讲,就是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或者在什么样的时间,做什么样的事。
或许正是深受这些思想的潜移默化,覃贤茂显得淡然平和,完全看不到身为诗人而该有的桀骜不驯,我笑问:“是否棱角已被抹掉?”他回答:“那么多不公平、无理的事情都见过了,眼前的算不得什么!不是没有棱角,不是没有意见,是能够藏得住了。也就是中国文化里讲得‘外圆内方’,正如庄子所说‘外化而内不化’。当然,这又可以说回前面讲的‘时’和‘中’了,因时因势!”
听到最后,当我正要将诗人的“道理”听进去时,忽然发现他并非是一个“知行合一”的人!到他这年纪,男人不正该大把挣钱、发家致富吗?而他花掉大把精力来做一些“虚”的、形而上的研究。别人都在酒场、商场、官场周旋,而他要么与三五知己酌酒论诗,要么独自漫步,走上半天或者一整天,满脑子默念着《心经》、《大学》……
“你这么不合时宜,还符合你推崇的‘时’和‘中’吗?”我问。
“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诗人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