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史海】陆九渊参加省试高中贡士，殿试时却只得第三甲，赐同进士

宋代以经义、诗赋取士。虽屡有鼎革，但均设“儒学”科目不变。这是因汉朝董仲舒“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有关。宋初，“贡举虽广，而莫重于进士、制科，其次则三学选补…礼部贡举，设进士、九经、

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经、明法等科。皆秋取解，冬集礼部，春考试。合格及第者，列名放榜于尚书省。”

南渡以来，至孝宗朝，乾道二年，“苗昌言奏：国初尝立三科，真宗增至六科，仁宗并许布衣应诏，于是名贤出焉。…学官杂议，皆曰：注疏诚可略，科目不必广。……遂如国初之制。”乾道七年：“诏举制

科以六论，增至五通为合格，始命官、糊名、誊录如故事。 旧试六

题，一明一暗。时考官命题多暗僻，失求言之意。臣僚请遵天圣、元祐故事，以经题为第一篇，然后杂出九经、语、孟内注疏或子史正文以见尊经之意。从之。”

以上引文，清楚的说明乾道八年壬辰科一陆九渊应 春试时，南宋的省试、殿试“遂如国初之制”，仍然是：礼部主考，尚书省放榜，皇帝殿试，钦点状元。两宋无地方省建制。中央政权设四省、六部、九寺、五监。因此，“省试”，即中央级考试。省试，极为严格。实行“锁院制度”—考选期间，考官和考举住在贡院，和外界隔离，家属、亲友均不能见面。锁院时间长达五十天左右。实行“糊名制”——叫“弥封”或“封弥”，即在考卷上对考举的姓名用厚纸封闭。实行“誊录制”—明道二年(1033)年，宋仁宗赵祯采纳袁州(江西宜春)李夷宾的建议，聘请专人将考举的试卷另行誊录一份。考官评阅试卷时，不仅不知道考举的姓名，连考举的字迹也无从辨认了。如此“三制”，严绝舞弊，至今仍有它的合理性。“天圣”是宋仁宗赵祯用过的年号；“元祐”是宋哲宗赵煦用过的年号(司马光为相)—所谓“遵天圣、元祐故事”，内含即不用神宗赵和王安石所推行的“以经义取士”的科举制，而用仁宗、哲宗朝的考试典章制度。省试及格后，参加殿试，为天子门生。

壬辰科，孝宗钦点考官三人：

吕祖谦，为考官。著作郎兼国史院编修。

赵汝愚，字子直，汉代恭宪王赵元佐七世孙，又与大宋皇室同宗。家在江西余干县。吏部郎兼太子侍讲。此次春试为考官。

尤袤，字延之，常州无锡人。国史院编修，著作郎兼太子侍读。此次春试为知举官。

此三人均为南北知名的大学者。吕祖谦是理学家，著作甚丰，有《古周易》、《书说》《范》、《辨志录》《欧阳公本末》等；赵汝愚著诗文十五卷，又是闻名孝子；尤袤，著《遂初小藁》六十卷，《全唐诗话》六卷。

阅卷之日，三位考官认真批阅，一丝不苟，为赵宋官家选拔人材，恐有“沧海遗珠”之叹。

烛光下，吕祖谦先生读到经义科一份(易》学论文，上面有一段杰出文字：

“狎海上之鸥，游吕之水，可以谓之无心，不可以谓之道心。以是而洗心退藏，吾见其过焉而溺矣。济溱洧之车，移河内之粟，可以谓之仁术，不可以谓之仁道，以是而同乎民，交乎物，吾见其浅焉而胶矣！(《陆集341页)

不禁击节叹赏。因为考举笔下犀利，十分明白地指出“儒道”和术”、“仁道”与“仁术”的区别，言出有典，说理透彻，实属罕见。

又读同卷另一题《天地之性人为贵论》(《陆集》347页)，有许多新的见解。读到最后一段：“呜呼！循顶至踵，皆父母之遗体，俯仰乎天地之间，惕然朝夕，求寡乎愧怍而惧弗能，倘可以庶几于孟子之塞乎天地，而与闻夫子人为贵之说乎？”愈加叹赏。其余是策文，立意俱……想起在番阳镇抽各州乡试举子的考卷，金溪陆九渊的文章笔高

法：开朗而又稳健，凝练而又飞跃。发前人所未发，开言见胆，不落俗套，显示了一种大智慧……是他！眼前这份卷子的几篇高论，定是

陆子静写的！再细心揣摩，语言风格也完全与《说易》相同，他心开目明，断定此卷的作者是他！

吕祖谦请赵汝愚、尤延之先生传阅，并说：“这份考卷文章实在高超，有学问，有创见！我敢断定是江西小陆的佳作。这位叫陆九渊的人，正是国家难得的人材，我们可千万不能把他漏掉、丢失！

尤褒、赵汝愚仔细阅读此卷也大加赞赏。等到拆卷登记时，这份弥封并誊录过的考卷果然是陆九渊所作！

省试在尚书省出榜时，陆九渊高中：贡士。

贡士一经产生，便要参加最高一级的“殿试”。由皇帝亲自命题，在集英殿笔试，在垂拱殿策问，按皇帝与考官的意见排定名次。总体

上分为“三甲五等 甲仅限三人，第一名“状元”，第二名“榜眼

三名“探花”。二甲、三甲不限人数。取录分五等：一、二等称“赐进士及第”；三等称“赐进士出身”；四、五等称“赐同进士出身”。凡经过殿试，排名三甲的人，都取得做官“吃皇粮”的资格，便是通常所说的“进士”了。

当时，毕升首创活字印刷，纸张生产发达，中国的印刷业在世界遥遥领先。因此，朝廷也有一份报纸，叫《邸报》。由于考官的器重，陆九渊的《易》学论文登在邸报上，立即传开去，名震京华，扬遍儒林一人们沸沸扬扬都说江西小陆是当代才子，本科状元非他莫属了！

《易》经论文题目是：《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

神以知来，智以藏往》。长达24字，取自《周易·系辞上》第十一章。陆子静的出色文论全文只有1096字。吕祖谦东莱先生在几千份弥封录的考卷中一眼识别此文的作者，准确无误，这种敏锐目光及惊人的鉴别力，古今罕见，实属千古住话！宋代的程文虽非清代的“八股”，但仍然依据唐代律诗的起承转合，讲究章法的严密，立论的公正，词藻的庄丽，气韵的贯通。陆九渊的千字文写得笔甜墨酣，自立机杼，直抒胸臆，显得文采披纷而又有思想深度。也许不是巧合，从这篇至今保留传世的考卷程文中，可以看出陆子创立自己哲学体系的端倪。毋庸夸张，此文算是：陆氏心学纲领“宣言”。

当年在临安悟弈的神童，又成为京都街谈巷议的才子。谁都想会见这位“江西小陆”，以一睹风采为幸事，慕名来访的人络绎不绝。有位婺州慈溪人杨简先生，乾道五年进士，富阳县主簿，读了《邸报》上陆氏《易》学文论，内心非常敬佩，几次邀请子静游富春江，坐衙讲学。九渊逊谢，并答允回家时专程造访。在旅寓里，来访者逐日增多，尤其是浙籍学者纷纷来拜。

“江西小陆”的才名愈来愈大。贡院的考官及儒士们满以为陆氏在陛见孝宗皇帝时，必将慷慨陈词，纵论国是，畅谈天下事，献出安邦之策，绝对是一甲中的风流人物。

陆九渊的心情是淡泊而又不安的：

行都的繁华，游人的沉醉与边界烽火，山林警候形成强烈的对比；官家的选才，举士的忙碌与佛道的大智慧又是背驰的参照。特别是理坛纷乱杂沓的思想与颓危的社稷腐败的风气，随时萦回在心头。他，并不经心廷试。只是考虑如何在时代的夹缝中创立自己的理学体系，大声疾呼，经世致用，而又不为学派意见所蔽。这种心态，无可置疑地决定了他这次南官春试的命运。

哲学家都是天真的。说真话、直话的文章，也许为爱才的考官们所选中，而不为统治者和他身边群小们所欢迎。凡是封建社会的君主，除了明君，一般都希望听好话，谁愿意听一针见血夹枪带棒的辛辣忠言呢？历史上除了尧、舜、禹、文王、武王、周公、孔子，恐怕就只有唐太宗了。

五月为壬辰科殿试之期。

殿试是极为庄重的。当今皇上孝宗钦点状元，为国家选拔人材。这三年一次的文化盛事，是为万民瞩目的。

集英殿张灯结彩，设置了帐幕毡席，并有茶水、宫烛、酒菜、饭粥、文房四宝的设置。由鸿胪寺官员负责恭置御座、黄案。光禄寺官员安放试桌，排定位次。这些都是在殿试前一天全部备好。翌日黎明，陆九渊和贡生们集结在殿前丹墀上待命。每人赐宫饼一包。大殿前台阶上设置香案，点起龙涎香。王公百官已分立两旁。稍顷，在细乐声中孝宗皇帝升殿。陆九渊和贡生们依次入前殿排列在丹墀上。主考官从殿内黄案上捧出试题，授予礼部官员放在殿外的黄案上，然后祭天，拜皇帝、山呼万岁。接着是贡生拜考官，最后互拜。礼部官员散发题纸时，贡生下跪拜领，并归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答题。一般是凌晨入场，日落交卷，也可领宫烛夜作，不可超过酉时交卷。殿试卷，极为考究，用宣纸裱成。每页长约四十公分，宽约十二公分。卷面的红线直格，每行规定写二十四字，不可溢卷。试卷只糊“名”，不誊“珠”。

“状元”点定后，“小传胪”由皇帝单独召见前十名新科进士。陆九渊无名。“大传胪”即“传胪大典”，当传胪官唱名时，殿内外挤满了看热闹的官民。皇帝赐给每名进士绿褴袍、白简、黄衬衫各一件；武举人赐紫罗袍、镀金带、牙笏各一件。赐状元一甲三人酒食五盏，余人各赐泡饭。前三名各进谢恩诗一首，穿起绿袍，执着丝鞭，有数十面黄旗引路，在奏乐鞭爆声中，骑骏马游街。然后，由状元率领所有新科进士参加“探花宴”。又后，至孔庙行拜谒之礼；并在国子监立石碑，镌刻新科进士芳名。

陆九渊早有思想准备。这一场殿试，他发挥得并不好。无论是对策和面试，他非常谨言寡语，文字也平淡无奇。传胪唱名时，陆九渊排在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这是陆子静第一次拜见皇帝。面对平庸的赵，陆子静便考虑到言谈不可过多，锋芒不可毕露，能过得去便算了；一味的违心地歌颂“圣德”非其所愿；尖锐的谈论国事也无必要。他说：“见君之初，岂敢过直。”(《陆集>487页)因此，他排在末甲，领得一碗御赐“泡饭”就在情理之中了。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尽管陆九渊没有名列壬辰科一甲，但“江西小陆”的才名还是不翼而飞，迅速传遍大江南北。幸亏他在考卷中没有一味奉承南宋皇帝，挖苦金人；要不，也会像壬子科张九成状元公一样，遭到金主派刺客追踪暗杀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