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经济的成功当作教育的成功,这从来都是笑话
本文是毕业季里,写给大四离校学生的一篇赠言:
我知道差不多从一年前开始,你们就已经启用“大四老学姐”的头衔,在年龄上翻来覆去地嘲弄自己。
中国文化是一个挺喜欢把自己往“老”上去靠的文化,婴儿落地就算一岁,过了年再加一岁,如果谁不幸生在年三十晚上11点59分59秒,那么他来到人世一秒钟后,就已经两岁了。
只不过,“老”这个字,从来不只用于岁数,至少,不主要用于岁数,总有那么一些不会被虚岁所遮掩和夺走的青春,也总有那么一些不会被年少所保护和挽留的衰朽。
“老”更近似于一个情绪概念和精神状态概念,它更适合描述与判定的,是思想、气质、行事准则,或者一言以蔽之的,心境。
北师大管理学院某教授曾经在6年前发表过一个振聋发聩的毕业寄语:当你四十岁时,没有4000万身家不要来找我,也别说是我的学生。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就跟虚岁一样,是中国人早就熟稔和默认的法则。
乍一看,他的言论真的又励志又真性情,无懈可击。
大约,你也做过这样的梦,有一日鲜衣怒马、锦帽貂裘、玉带蟒袍、财帛等身,在鲜花彩带和各种横幅的环绕中,迈着二十年官场和商战练就的四方步,和二十年酒局堆叠出的便便大腹,气派十足地再次踏入这曾让你爱恨交织的学校,为那个你亲手捐资建立的奖学金、那座用你名字命名的教学楼和体育馆题字剪彩,对着一群星星眼的学弟学妹,用布道般的激越高呼“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成功?!”,让那些曾经记过你旷课给过你挂科的老师,媚态可掬地簇拥在你的周围合影留念,眉眼之间,写满“苟富贵勿相忘”的垂涎——人生最炫目的形式,仿佛也莫过于此。
那么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从离开校园的这一刻,就把四十岁与4000万这两个数字写定为未来唯一的打拼方向和成功法则,恭喜你,你在22岁这一年里,就无可救药地、无从逆转地“老”了,“老”得义无反顾,“老”得万劫不复。
耶鲁大学校长说:把经济上的成功当作教育的成功并引以为傲,这是人类文明史说最大的笑话。
只可惜,我们一次次地把这样的笑话当作招牌、标杆和旌旗。
于是,我们的教育里,再也没有了“自我发现”和“自我实现”,剩下的,只有“自我变现”和“自我套现”。
尽管你们生于当下这个为资本的原始暴力所充盈的中国,被灌输了太多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丛林法则,但我依然希望你们明白,社会不是狩猎场,社会的意义在于“共生”而不在于“竞逐”,不在于把别人的时间、精力、智识、能力和梦想,变成你的筹码和渔获。
当你四十岁时,如果你还愿意来找我,我根本不想问你什么关于是否赚到了4000万的问题,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不会变成一个只会谈股票与房地产的无趣中年男人,和一个只会谈民办小学与课外辅导班的无趣中年女人,我只想在你的眼睛里,看到除了浑浊和油腻之外的东西。
孔子困于陈蔡,饥厄交加,弟子们对自己所处的际遇和选择,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于是他与门下最喜欢的三位学生展开了一次对话:我本非走兽飞禽,却半生在这旷野上孤独无依地行走,为什么?是我的主张不对吗?(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
子路说:夫子,会不会真的是我们不够仁爱、不够智慧,所以,他们总不接纳我们?
孔子说:难道自古以来的仁者和智者都被人接受了吗?
子贡说:夫子,是您的主张太伟大,甚至大过了天地,所以天地之间已经无法安放了,要不,我们别那么伟大了好不好?
孔子说:我们追求真理,难道是为了取悦别人、为了在别人那里获得安放吗?
然而,第三个进来谈话的颜回,却说出了最堪被孔子引为知己的话:正因为这世间容不下我们,所以我们才配得上君子的称呼。(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如果我们没有坚持和追求梦想,那是我们的耻辱,如果我们为梦想前行而某些人拒绝尊重我们的梦想,那是他们的耻辱。
那些能够被俗人所理解和祝福的,又怎么配称作梦想呢?
大学的意义,不是教会你怎样去赚钱,更不是和你一起吹嘘你赚到了多少钱,而是让你知道、让你相信、让你坦然而骄傲地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钱。
缪斯不死,少年不亡。